正文 第八章

格里斯沃爾德打開位於C甲板的辦公室的門鎖,一進門就發現燈火通明的室內煙霧瀰漫。不流通的空氣里,拉斯洛普滿頭大汗、穿著襯衣坐在靠牆的辦公桌前。他跟前的辦公桌上擺著一堆放大的黑色拇指紋照片,每張照片上都編著號碼,一隻碟子大小的放大鏡,肘邊還擺著一捆記錄。在他身後,事務長的秘書正把臨時弄好的指紋模板往保險柜上堆。

「請進,中校。」門再次打開了,拉斯洛普打著招呼,身下的轉椅吱吱作響。船長擠過麥克斯的身子往裡走。

「克魯伊申克說……」

「啊,」拉斯洛普用手指揉著凹陷的雙眼,然後張開手臂,「你想知道是誰的指紋。我可以簡單明了地告訴你,我不知道。」

他又說:「現場的指紋不屬於這船上的任何人。」

簡潔的話語剛落,屋裡就像炸了鍋一樣,四個人同時開口,最後還是馬休斯中校功的讓其他人閉上了嘴。

「你在開玩笑吧?」

「不不不,」拉斯洛普嘟噥道,「我可沒蠢到這種時候還開玩笑。」他又揉了揉眼,「格里斯沃爾德也不會。你聽我再明確地說一遍好了,」他舉起指紋的放大照片,「這些是屍體上發現的左右手拇指紋;而這些,」他指著臨時弄好的指紋模板,「是船上所有人的左右手拇指紋。二者沒有相配的。」

「千真萬確,長官。」事務長面露憂色地附和道。

「但這怎麼可能!」

「你說呢?」拉斯洛普道,「無論如何我說的是事實。」

「一定是哪兒出了問題……」

「哪兒都沒出問題,長官,」事務長像只鼓足了氣的牛蛙,「我和拉斯洛普先生至少核對了兩遍,不可能有失誤。不謙虛的說,對指紋這玩意兒光我就沒什麼不知道的,這畢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馬休斯中校穿過這間刷成白色的辦公室,背靠保險柜,站穩腳跟,雙手抱胸。

「這事得再好好斟酌斟酌,」他的語氣中的權威,就好像自己琢磨事兒的時候沒人敢出聲。「這些指紋,」他的眼睛從緊貼帽沿的粗眉毛下往上瞟著,「這些指紋肯定是偽造的。」

「絕對不是。」拉斯洛普說。

「不可能,長官。」事務長也說。

「為什麼不可能?聽我說,也許用個橡皮圖章之類的東西……」馬休斯中校又琢磨了一會兒,「等一下。這船上不就有個以造橡皮圖章為營生的旅客嗎?」

拉斯洛普打斷了他。

「巧的是,」他對麥克斯眨眨眼,「你弟弟昨天晚上才問過我偽造指紋的事情,所以我和格里斯沃爾德已經做過檢查了。我們願意發誓說指紋絕對不是假造的。」他用手指敲打著照片,「但是為了保險起見我們還是找人確認了一下。順便說一句,你這船上可用之才好像應有盡有啊,那個船醫的助手(班克斯?就是他了!)就是個持證的分析化學師,所以我們讓他做了個化學分析。」

「化學分析?」馬休斯重複著他的話,「這是什麼意思?我以為沒人能對印在紙上的照片做什麼有用的化學分析。」

「對著照片當然不能,但是可以分析死者衣服上的血指印啊。」拉斯洛普說,「這是最終有效的確認,中校。偽造者不可能偽造出活人手指上的汗漬。」

他停頓了一下。

「幾個小時前我們拿到了結果報告,」他繼續說,「這兩個指紋絕對不是偽造的,它們是大活人的指紋。這就是最終結論。」

一時間沒人出聲。辦公室里的煙霧鑽進他們的肺里,但沒人想到要去開風扇。

「這事還得斟酌,」船長搖著頭堅持道,「這事必須再斟酌。」

「中校,」拉斯洛普猶豫道,「我並不想多嘴。不過你確定船上沒有偷渡者?等一下,我當然不是說是你默認的偷渡,也不是指你在船艙里藏著的第九名乘客。他也按了手印,而且和死者身上的指紋不符。」

麥克斯轉過頭去看著他哥哥。原來他一直都沒猜錯,這船上果然有第九名乘客,被佛朗克小心翼翼地藏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但他是誰?而佛朗克為什麼要這麼干?

「我的意思是說,」拉斯洛普繼續,「也許船上有個人偷偷躲著,我們大家都不知道?這是唯一可能的解釋。你確定船上沒有偷渡者?」

「非常確定。」船長答道。

當然,當佛朗克·馬休斯以這種口氣講話的時候,他可不是說著玩兒的。

「那麼,長官,死者身上根本不可能出現指紋,」事務長道,「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

馬休斯中校對待屬下的態度非常正兒八經。「格里斯沃爾德先生,說這種話有任何意義嗎?這種事確實發生了,而且,相應的也該有一種解釋。我能想出的唯一解釋就是,你,或者其他人把指紋卡搞混了,或者犯了別的什麼錯。我很抱歉,格里斯沃爾德先生,恐怕你必須重新提取每個人的指紋。」

拉斯洛普絕望地哀嘆了一聲,但事務長只點了點頭。昨天晚上這傢伙還睡眼迷離地取笑傑羅姆·肯沃爾西暈船,表現十分滑稽,今天的事務長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

「好的,長官。但如同你確定船上沒有偷渡客一樣,我確定整個檢查過程沒有錯誤。」

馬休斯中校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有沒有可能是誰對你們搞了鬼?比如說偷換指紋卡,或者給你錯誤的指紋?」

「不可能。」

「你確定?」

「我和克魯伊申克,」事務長回答說,「我們親自提取了所有指紋,除了長官你的,拉斯洛普先生的,醫生的和麥克斯·馬休斯先生的。我和克魯伊申克都可以作證,我們的屬下里沒人搞鬼,拉斯洛普先生應該可以證明他的手下也一樣吧?」

「當然可以。」拉斯洛普發誓說,「而且,格里斯沃爾德,你還可以告訴他,我們還交換提取了本來由對方提取的指紋作為複查。」

「確實如此,長官。」

一陣長長的沉默。事務長走過去打開了風扇,風扇一開始慢慢轉動,後來越轉越快,發出一陣聽起來像諷刺的嗡嗡聲,把幾個煙灰缸里的煙灰吹得四處飄散,不過沒人注意這些。

「為了消除你最後的疑慮,長官,」事務長不無惡意地補充,「我可以告訴你那也不是死者的指紋,當然她也不大可能把自己的拇指放在那種地方。但我們還是想到了這種可能性,也確認過了。」

馬休斯中校仍然雙手抱著胸,艱難地試圖理出個頭緒。「那讓我來理個出個頭緒吧。如果理解沒錯的話,我們現在有三個結論:

「首先,犯罪現場的指紋不是偽造的,而是活人手指印上去的。

「其次,船上沒有偷渡者,也沒有躲起來沒讓我們取到指紋的人。

「最後,提取和驗證指紋的過程中沒有人耍把戲或犯錯誤。也就是說,每個人都把自己的指紋印到了相應的卡片上,老實的交上來,由我們的人正確地和血指印做了比對。我說的沒錯吧?」

〔公正的說,馬休斯中校的這三點結論後來被證明是正確無誤的。――作者注〕

「完全沒錯。」拉斯洛普表示同意。

馬休斯中校站直了身子。他摘下帽子,由於帽沿太緊,額頭被箍出了一圈紅印。中校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順便揩了下他硬硬的黑髮。

「可是,見鬼,」他大叫道,「肯定有什麼人偽造了指紋。」

「很明顯這不可能。」

「你該不會認為那女人是被鬼魂殺掉的吧?」

「誰知道,」拉斯洛普嘀咕了一句。

馬休斯中校把帽子戴回去。「這是一起謀殺事件。」他說,「咱們必須扮演好偵探的角色。真有趣。好吧,暫且別去管指紋了,咱們看看其他的線索。」

事務長搶先發言。「長官,昨天晚上確實發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跟那個法國人有關。」

所有人都銳利地看向他。

「伯納上尉?」

「是的,長官。我和克魯伊申克十一點過一會兒開始做事。我們得到的指令是把那時候還沒睡覺的旅客的指紋都取了。那個法國人還沒睡,他住右舷上的B-71號。我把頭伸進那個船艙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天啊,我們抓到他了。』我還從沒看見過比他更像罪犯的傢伙呢。」

(現場的興味更濃了。)

「他坐在自己的鋪位前,把床當成桌子用,上面擺著五枚橡皮圖章和一盒印油。」

「又是橡皮圖章啊。」拉斯洛普呻吟了一聲。

「不管怎麼說,他在往幾張大紙上印地址。你們也知道,那個法國人不怎麼說英語,只會幾個單詞。我呢,又不怎麼會說法語。克魯伊申克號稱會,其實也就會說幾句『Ah,oui』(法語,啊,是)之類。所以,他跟那傢伙對話我覺得也不怎麼靠得住。克魯伊申克說,『Monsieur, nous voulons votre print de 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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