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十分鐘後,格倫先生坐到了椅子上,身子前傾,關注的神情好像一隻貓。他開始詢問時用的是英語,但由於興奮,他講的英文混亂得無法讓人理解,最後又直接轉回到了法語。

「女士?」格倫問道,那效果彷彿是用手指再輕輕戳她,「然後呢?」

「還有什麼可說的?」伊娃無助地說。

「阿特伍德先生拿著鑰匙躡手躡腳上了樓。然後,」格倫先生清了一下嗓子,「他企圖制服你,是嗎?」

「是的。」

「這個,當然是違背你意願的?」

「當然!」

「明白!」格倫先生讓她鎮靜下來,「然後呢,女士?」

「我求他好好地離開房間,不要亂來,因為莫里斯·勞斯爵士就坐在對面的房間里。」

「然後呢?」

「他開始拉開窗帘,看莫里斯爵士是不是在書房裡。我關了燈——」

「你關了燈?」

「是的,我肯定!」

格倫先生皺起了眉頭:「恕我冒昧,女士。不過要想阻止阿特伍德先生拉開窗帘,關燈可是非常古怪的行為啊?」

「我說了,我不想讓莫里斯爵士知道。」

格倫先生沉思了一會兒。「那麼女士承認,」他試探性地說,「害怕被發現使得你……我們可不可以說……堅決?」

「不,不,不是!」

黃昏中,長長的客廳里光線暗淡起來。勞斯家族的每一名成員都好像蠟像般或站或坐,他們的臉上沒有表情,至少是沒有讓人可以解讀的表情。托比仍然在壁爐旁邊,此刻他朝向壁爐,自然地伸出手,儘管壁爐並沒有生火。

警察局長並沒有欺負或是威脅伊娃,他的表情仍然是焦慮的。格倫先生,一個人,並且是一個法國人,僅僅是在竭盡全力地理解這個令他不解的情形。「你害怕阿特伍德這個人?」

「是的,非常怕。」

「但是你仍然沒有試圖去引起莫里斯爵士的注意,儘管他就在看得見聽得著的地方。」

「我說了,我不可以的!」

「舉個例子,莫里斯爵士那個時候在幹什麼?」

「他坐著,」伊娃答道,當時的情景在她的腦海里分外清晰,「他坐在桌子旁邊,手裡拿著放大鏡,在看什麼東西。那個東西是——」

「嗯,女士?」

她本想說:「當時還有一個人和他在一起。」但是,當她考慮到,在勞斯家族成員面前說這個意味著什麼,就忍住了。她的腦海中又一次出現了當時的情景。老人嘴裡在說些什麼,放大鏡,身後的背影。「那個東西是鼻煙壺,」她轉口說,語氣輕輕的,「他正看著。」

「這是在什麼時候,女士?」

「我,我不記得了!」

「然後呢?」

「內德湊近我,我掙脫了。我求他不要吵醒僕人。」伊娃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但當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詢問人的表情稍稍發生了變化。「您不明白嗎?我也不想讓僕人們知道。接著電話鈴聲響了。」

「啊!」格倫先生滿意地說,「這樣說,應該很容易確定時間。」他轉過頭來,「我想是你,勞斯先生,在凌晨一點給女士打的電話。」

托比點頭,但是警察局長的話沒有怎麼引起他的注意。他隨意地對伊娃說:「那麼你跟我講話的時候,」托比說,「那個傢伙實際上就在你的房間里?」

「對不起,親愛的!我本來不想讓你知道這些。」

「是的,」嘉妮絲贊同地說,毫無表情地坐在一個矮椅里。「你本來不想的。」

「站在你身邊,」托比喃喃自語著,「坐在你身邊。也許,甚至……」他做了個手勢。「你聽起來也還是那麼冷靜,好像一點關係也沒有,好像你半夜剛醒來,除了想我心裡什麼都沒有。」

「請你繼續,」格倫先生打斷了托比。

「在那之後,」伊娃說,「我命令他出去,他還是不走。他說他不允許我犯錯。」

「女士,他是什麼意思?」

「他認為我不可以嫁給托比。他認為他可以讓人們覺得我和他有什麼,儘管不是真的,如果他探出窗戶,朝莫里斯爵士大喊,說他在我的卧室里。內德想到這個主意的時候,他完全瘋了。他朝窗戶走去,我緊跟著。但是,當我們朝外看去……」

她攤出雙手。對於金洛斯醫生,對於阿里斯蒂德·格倫,對於任何一個對現場氣氛敏感的人,這個暫停絕對意味著不幸。

一片小噪音。伊萊娜·勞斯,雙手放在胸前,輕輕咳嗽了一下。本傑明·菲利普斯本來一直在仔細地往煙斗里塞煙葉,現在點燃了一根火柴;火柴的磨擦聲彷彿火焰燃起前的竊竊私語。嘉妮絲仍然是目無表情,她那無辜的大眼睛好像緩慢地意識到是怎麼一回事。但是,還是托比說了話。

「你們從窗戶朝外看去?」他問道。

伊娃使勁地點著頭。

「什麼時候?」

「就在那個之後……」

她不需要多說什麼。耳語聲此起彼伏。好像這些小聲的嘀咕,是為了避免中埋伏或是把鬼招來。

「你沒有看到——?」伊萊娜首先問道。

「任何人?」嘉妮絲繼續道。

「任何東西?」本舅舅喃喃道。

德莫特靜靜地坐在一個沒人注意的角落裡,用拳頭撐著下巴,眼睛一刻不停地盯著伊娃。對於這個嘎然而止並不令人信服的故事,德莫特搜腸刮肚地思索著其中的含義。

他的分析得出了如下的結論:

甲狀腺亢奮型。富於想像力。易受影響。好心腸並且慷慨大方,可能過分了,以至於自身得不到啥好處。極端忠誠於對她好的人。是的,這個女人有可能是兇手,如果有人充分鼓勵。德莫特覺得這是一個具有擾亂性的想法,擊透了自己二十年情感基礎上建立的堅強信念。

他看著她坐在大大的皮椅上;手指攥緊扶手,然後放開。他觀察著細緻的五官,嘴唇緊閉,脖子上的神經跳動著。前額上的小小皺紋彷彿在平衡著一個絕望的問題。他看著她那雙灰眼睛從托比移到嘉妮絲,然後轉到伊萊娜,接著本舅舅,最後又回到托比。

德莫特心裡說:這個女人要說謊了。「不!」伊娃大聲說;她的身體僵直,好像做出了決定。「我們沒有看到任何人或者任何東西。」

「我們,」托比說,雙手向壁爐頂擊去。「『我們』什麼也沒看到!」

格倫先生使了個眼色,讓他安靜下來。「但是,好像,」他繼續道,溫和的語氣顯出某種危險,「女士看到了什麼。莫里斯爵士是不是死了?」

「是的!」

「你可以清楚地看到他?」

「是的!」

「那麼,女士你怎麼知道,」警察局長溫文爾雅地說,「他『剛好是在那個時候』被殺的?」

「我不知道,當然了。」伊娃稍停了一下,說。她的灰眼睛直直地盯著格倫先生;胸脯緩慢地上下起伏著:「我是說,我只是假想並且認定了必然是那樣的。」

「請繼續,」格倫先生吸了一口氣,在空中彈了一下手指。

「可憐的伊萊娜進屋並且開始尖叫。我命令內德出去,這一次我很堅決。」

「哦?女士之前不堅決嗎?」

「我也堅決!我是說,我也堅決!只是這一次,我的意思是,情況太嚴重了,他知道他必須走。他走之前,我把鑰匙從他那裡弄回來,放在了睡衣的口袋裡。下樓的時候,他……」這裡她似乎意識到將會說得多麼不合理,幾乎是荒謬,「下樓的時候,他滑倒在樓梯上,弄傷了鼻子。」

「鼻子?」格倫先生重複道。

「是的。出血了。我碰了他,所以手上和衣服上有血。你們小題大做的那個血,是內德·阿特伍德的。」

「真的,女士?」

「您不用問我!問內德!他可能不怎麼樣,但是至少他會證實現在這個場景下您讓我所說的每一句話。」

「他會嗎,女士?」

伊娃又一次拚命地點頭。她瞥了周圍的人一眼,目光中充滿了求救的意思。這個女人使得德莫特·金洛斯對自己的判斷沒有信心。他對這種感覺感到不解和厭惡。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種感覺過。但是,他腦子裡負責冷靜分析的那部分告訴他,伊娃除了在她猶豫的那一點上之外,說的都是實話。「關於阿特伍德先生,」警察局長繼續說,「你說他『滑下樓梯,弄傷了他的鼻子。』沒有其他的傷嗎?」

「沒有其他的傷?我不明白?」

「他沒有傷到他的,比如說,他的頭?」

伊娃皺了皺眉:「我沒法說,有可能。那樓梯又高又陡,而且他摔得很徹底。黑暗中我看不清楚,但至少血肯定是他鼻子上的。」

格倫先生含糊地笑笑,好像早就期待著這些似的。

「繼續,親愛的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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