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派翠克·高爾坐在芳雷宅園書房的窗檯壁凹里,抽著根黑色雪茄。圍在他身旁的是巴羅、魏凱和睡眼惺忪的肯尼·墨瑞。艾略特巡官、菲爾博士和布萊恩·沛基坐在書桌邊。

宅園發生了這麼一件駭人的事故,尤其駭人的是它竟然發生在一個尋常日子的下午,使得所有人無頭蒼蠅似的陷入忙亂,而管家的失蹤尤其讓情況趨於錯綜迷離。

案情呢?什麼意思,案情?家僕們不懂艾略特提出的問題。只不過就是個名叫貝蒂·哈波陶的女僕,一個平凡的好女孩,她從中午開始就不見人影。後來輪到她和另外一個女僕阿聶絲清洗樓上兩間卧房窗戶的時間到了,阿聶絲就去找她。直到4點鐘,芳雷夫人的女僕泰瑞莎到綠室,也就是過世的約翰爵士的書房去,才發現她躺在地板上,靠近俯瞰花園的那扇窗戶。她側身躺著,手裡拿著那本紙皮書。金醫生從麥林福村趕了來,他的臉色比貝蒂的好不到哪裡。到現在金醫生還陪著病人。

這件事很不對勁。家裡不該有恐懼存在的。這就像有人宣告,你隨時有可能在家裡失蹤好幾個小時。從此以後,你很可能只是打開家中一扇熟悉的房門,進入你從未進去過的某個房間,卻會因此發生不測。沛基問了僕人、廚子和其他女僕,只得了些瑣碎家務的情報,關於貝蒂的事情獲得的極少,只知道她愛吃蘋果,以及她常寫信給賈利·古柏 。

柯諾斯現身讓大伙兒的情緒稍稍緩和;至於瑪德琳的來訪,沛基希望能對茉莉·芳雷產生些安撫作用。男人們在書房裡乾瞪眼的同時,瑪德琳正在起居室里陪著她。沛基很好奇瑪德琳和派翠克·高爾若是見了面會如何,不過事實沒有給人太多想像空間。沒人介紹他們認識。瑪德琳擁著茉莉的臂膀,行動輕巧匆促,和申訴人對望了一眼;沛基似乎看見高爾眼裡閃過一絲久別重逢的笑意,只是兩人並未交談。

大伙兒聚集在書房裡,由高爾向巡官敘述了事情經過,接著菲爾博士丟出一枚威力強大的手榴彈。

「沒有用的,巡官,」高爾說著重新點燃那根老是熄火的黑雪茄。「早上你也問了同樣的問題,我要告訴你,沒用的。這次你問我,當那個女孩——不管她發生什麼事,而且握著那本指紋記錄的時候,你人在哪裡?我已經說了,要是我知道才有鬼。其他人也一樣。我們在這裡集合。你下令要我們集合。不過你要知道,我們可沒有刺探別人行蹤的習慣,我們也根本不知道那個女孩是什麼時候昏倒的。」

「要知道,」菲爾博士突然開口,「事情總是得解決的。」

「但願你有能力解決,朋友,」高爾回答,似乎對他起了好感。「可是,巡官,你已經找所有家僕作過筆錄了。現在我們又得重來一次。」

艾略特巡官一副雀躍的模樣。

「沒錯,」他說,「而且,將來必要的時候,我們還得再重新來過。然後再來過。」

「說真的——」魏凱從中打斷。

申訴人再次制止他。「既然你對那本神秘的指紋記錄如此感興趣,怎麼還不去瞧瞧它到底有些什麼內容?」他瞥一眼那本破舊的灰色冊子,此刻它正放在艾略特和菲爾博士兩人之間的桌上。「你究竟是基於什麼理由還忍著不去揭開謎底?你為何不現在就確認,我跟那位死者當中到底誰才是約翰爵士?」

「噢,這我可以告訴你,」菲爾博士面容和藹。

房內頓時無聲無息,只剩申訴人踩著石板地的清脆足聲。肯尼·墨瑞放下遮住眼睛的手,老臉上的嘲諷表情仍舊,但眼裡透著清澄專註和些許寬容。他用一根手指摩挲著鬍髭,像在聆聽著故事那樣。

「是嗎,博士?」他突然說,是學者慣用的特殊語調。

「事實上,」菲爾博士繼續說,邊輕彈著桌上那本書,「沒必要追究這本指紋記錄,因為它是假造的。不不,我的意思不是說證據不在你手上,我只是說這本指紋記錄,被偷的這本,是假造的。他們告訴我,昨晚高爾先生已經指出來了,以前你有好幾本指紋記錄,」他注視著墨瑞先生。「老哥,你保有昔日的嬉鬧本性,這點我很高興。你擔心會有人企圖偷走指紋記錄,於是昨晚你帶了兩本來。」

「是這樣嗎?」高爾問。

墨瑞看來憂喜參半,但還是點了點頭,只是顯得相當謹慎。

「而且,」菲爾博士繼續說,「你在書房拿給大家看的那本是假的。所以你才慢吞吞的。然後呢?你把大伙兒趕出書房之後,不得不從口袋裡拿出真的指紋記錄(破爛得不得了,簡直快解體了),並且把假的那本收起來。但是他們都說了要緊盯著你,況且書房有一整排的窗戶,你擔心會有人察覺你偷換物證。因此你必須確認沒人在看你。」

「我終於找到方法,」墨瑞嚴肅地說,「溜進那個櫥子里去辦事。」他點頭指著排列著窗戶的那道牆壁,牆上有一隻嵌入式的舊書櫥。「到了我這年紀還感覺好像考試作弊似的。」

艾略特巡官始終沒吭聲。他來回打量了眾人一圈,然後開始寫筆記。

「唔,這就對了。你動作遲了點。謀殺案發生之前幾分鐘,沛基先生在前往花園後方的路上經過你窗前,看見你『正要』打開指紋記錄。你根本還來不及開始比對指紋。」

「3或4分鐘,」墨瑞補充說。

「好吧。你幾乎還沒開始辦事就聽見有事故發生,」菲爾博士表情沉痛。「親愛的墨瑞老弟,你不是傻子。那陣混亂說不定是陷阱,你該想得到的陷阱。你絕不可能就那麼衝出去,大意地把打開的指紋記錄留在桌上招搖。當我聽到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其實你是把真的那本藏進口袋裡,然後掏出來一本假書作為甜蜜的誘餌。對吧?」

「可惡!」墨瑞有氣無力的。

「於是,假書被偷之後,你決定靜觀其變,同時樂得發揮你的偵探功夫。說不定你整晚坐在那裡寫指紋鑒識聲明,以及誰才是真爵士的宣誓詞,而那本真的指紋記錄就擺在你面前。」

「誰是真爵士?」派翠克·高爾冷冷地說。

「當然是你啰!」菲爾博士吼了聲。

然後他轉頭看著墨瑞。

「別裝了,」他輕鬆自若地往下說,「你一定早就知道了!他是你的學生呢,你當然看得出來。我一聽他開口說話就知道了。」

原本站著的申訴人這會兒古怪地重又坐下。只見申訴人臉上露出一種幾近猿類的歡愉,淡灰色的眼珠甚至連頭頂都好似在發光。

「菲爾博士,謝謝你了,」高爾手接著胸口說。「不過我必須指出,你連個問題都還沒問我呢。」

「我說,各位,」菲爾博士說。「你們昨晚有的是機會聽他說話。瞧瞧他現在的樣子。聽他說的。他有沒有讓你們想起誰?我指的不是外貌,而是言語的模式,思考的邏輯還有自我表達的方式。他讓你們想起誰了呢?嗯?」

博士眨著眼皮環顧眾人。終於,沛基腦海里浮現一股模糊的熟悉感。

「墨瑞!」沛基打破沉寂。

「就是墨瑞。正是他。當然,已經被時間沖淡了些,由於個性不同而有了改變,但終究錯不了。是墨瑞在他的生命初期照料他,成為惟一足以影響他的人。瞧瞧他的儀態,聽聽他的婉轉表達,流暢得有如《奧德賽》史詩。當然啰,這些都只是浮面。他們個性的相似之處還不如我和艾略特或哈利之間來得多,但重點還不在這裡。我告訴各位,昨晚墨瑞所提到惟一重要的問題就是,約翰·芳雷小時候最喜愛以及最討厭的書是哪些。瞧瞧這傢伙!」他指著高爾。「難道你們沒看見他提到《基度山恩仇記》還有《修道院與家庭》這些書的時候,那雙獃滯的眼睛都亮了起來?還有他從前討厭、現在依然排斥的那些書?若不是曾經在多年前推心置腹,沒有哪個騙徒膽敢這樣說話。在這種案件當中,說案情如何如何全是廢話。案情是可以編造的。你們想知道誰是真爵士。我說,墨瑞,你最好老實點把真相說出來吧。你想當大偵探,裝瘋賣傻,隨你便,可是事情已經鬧得夠大了。」

墨瑞的額頭浮現一片紅暈,不耐卻又帶點羞慚。他的心思似乎在別處飄邈著。

「案情絕不是廢話,」墨瑞說。

「告訴你吧,」菲爾博士說,「這些所謂案情——」他突然回神。「唔,算了。不,也許不是。總之,我說得沒錯吧?」

「他不認識『亞蘋的紅書』。他紙條上寫的是根本沒有這玩意兒。」

「也許他只記得那是一份手稿。噢,我無意為他辯護,我只是想把事情給弄清楚。我再問一遍:我說對了嗎?」

「可惡,菲爾,你真會破壞別人的興緻,」墨瑞抱怨著說,語氣微妙地有了轉變。他轉頭望著高爾。「沒錯,他就是約翰·芳雷本人。哈啰,約翰。」

「哈啰!」高爾說。沛基首度發現他的表情不再嚴肅。

屋裡的靜默氣氛突然消融瓦解似的,彷彿有些新觀念悄然成形,一個原本混沌的影像逐漸變得清晰。高爾和墨瑞兩人都望著地板,卻隱隱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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