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菲爾博士熱切甚至激動地說著話,或者該說自言自語。他沒有期望能得到回應,實際上也沒人回應。他久久對著書櫃眨眼,直到柯諾斯突發一陣猛烈的咳嗽才把他給驚醒。

「借問一下,博士,這就是……」他的頭朝那把刀子點了點。

「應該沒錯。是在水池左邊的樹籬里找到的。你認為這該如何解釋?」

「我不知道,博士。」

「你看過這把刀子沒?」

「我記得是沒有,博士。」

「你呢,丹小姐?」

儘管瑪德琳被嚇一跳似的面露驚愕之色,但她還是嫻靜地搖了搖頭。然後她往前傾身。這時沛基再次發現,她那張寬闊的臉龐、稍嫌寬圓的鼻子不但無損於她的美,反而更增嫵媚。每次他見到她,總忍不住在腦中搜尋適合她的比喻。他發現她身上所流露的中古風味、細長眼睛和豐潤嘴唇所散發的某種氣息,以及泉源般的恬美內在,都讓他聯想起玫瑰花園或者城堡塔樓。這樣的比喻容或有點濫情,但他確實有這感覺並且認真看待著。

「您知道的,」瑪德琳近似哀求地說,「我恐怕根本沒有權利到這兒來,因為這件事原本就與我無關。不過——唔,我想我還是得說吧,」她對柯諾斯微笑著說。「我在想,你是否可以到車上去等我?」

柯諾斯鞠了個躬,走出了屋子——滿頭霧水。屋外仍舊下著灰濛濛的雨。

「好了,」菲爾博士再度坐了下來,兩手在手杖頭交疊著。「我想問你的問題也不少,丹小姐。你認為柯諾斯的觀點如何?我是說關於真爵士的事?」

「我只能說,這比你所料想的困難得太多。」

「你相信他說的話嗎?」

「這個,他絕對是坦誠的,你一定也看見了。可是他畢竟老了。在所有孩子裡頭,他最疼愛的就是茉莉。你知道,她的父親曾經救過柯諾斯的母親一命。再來是小約翰·芳雷。我記得有一次他為約翰做了一頂圓錐形的精靈帽,用紙板漆上藍色,上面綴著銀紙星星之類的。發生事情之後,他對茉莉實在開不了口,就是沒辦法,於是他跑來找我。他們常常這樣——我是說,跑來找我。我也儘可能幫他們。」

菲爾博士皺起眉頭。「我還是想知道……唔……你很早以前就跟約翰·芳雷相熟了吧?據我所知,」他注視著她說,「你們之間曾經有一段青梅竹馬的情誼?」

她扮了個苦臉。

「你倒是提醒我,我已經不再年輕了。我都35歲了。大概是這年紀,你不能要求得太精準。沒有,我們之間從來就不曾有過什麼青梅竹馬之戀。倒不是說我不想,而是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他只親過我一兩次,就在果園和樹林里。但他總是說我欠缺偷嘗禁果的資質。總之是不夠邪惡。」

「你一直沒結婚?」

「噢,真是的!」瑪德琳大叫,羞紅了臉然後笑個不停。「瞧你說得好像我戴著老花眼鏡坐在火爐一角編織似的——」

「丹小姐,」菲爾博士莊重地強調,「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看見你門前的追求者不斷,隊伍長得簡直像中國的萬里長城;我看見一長列努比亞黑奴被肩上的高級巧克力禮盒壓得彎下腰來;我看見——唔,算了。」

沛基不知有多久不曾看見人家臉紅了。他認定這種機能早已枯竭並且隨著多多鳥一起絕跡了。不過他不介意見到瑪德琳臉紅,因為她接下來說的話是:

「要是你以為我多年來一直對約翰·芳雷無法忘情,那麼你是大錯特錯了,」她兩眼一閃。「我一向有點怕他,我甚至不確定我——那時候是否喜歡他。」

「那時候?」

「是啊,我後來才喜歡他的,但也只是喜歡。」

「丹小姐,」菲爾博士從多層下巴隆隆發聲,邊好奇地搖頭晃腦,「我心裡似乎有些小聲音在對我說,你想傳達某種訊息給我。你還是沒回答問題。你認為芳雷是騙子嗎?」

她比了個小手勢。

「菲爾博士,我不是故作神秘,真的不是。我的確有事情要告訴你。但是在我說之前,你——或者哪一位——是否可以先告訴我,昨晚宅園的情況?我是說,他們兩位在爭論誰是真爵士的時候都說了或者做了些什麼?」

「我們就再把故事溫習一遍吧,沛基先生,」艾略特說。

沛基重述了一次,就記憶所及儘可能地刻面所有細節。這當中瑪德琳好幾次點頭,呼吸急促起來。

「告訴我,布萊恩,在整個過程里令你最感到訝異的是什麼?」

「雙方的堅定自信,」沛基說。「芳雷躁動了一兩次,但都是在不關緊要的時間點上,每當人家提到真假測試的時候,他都表現得很急切。我只有一次看見他露出微笑、放鬆的樣子,就是當高爾指稱他在泰坦尼克號上企圖用船上的木槌毆擊他的時候。」

「拜託,還有另外一件事,」瑪德琳請求著,呼吸短促。「他們有誰提到人偶嗎?」

一陣靜默。菲爾博士、艾略特巡官和布萊恩·沛基三人莫名地相互對望。

「人偶?」艾略特清清喉嚨問道。「什麼人偶?」

「或者提到讓人偶活起來的事?或者關於『書』的事?」這時她臉上掃過一片陰霾。「抱歉,我不該提這個的,我以為他們頭一個討論的應該就是這件事。請把它忘了吧!」

菲爾博士的寬臉湧現一種振奮的快活表情。

「親愛的丹小姐,」他聲如洪鐘地說。「你這是強人所難。你所要求的比花園裡發生的事故還要令人不解。想想看,你提到一個人偶,以及讓它活起來的事,還提到一本『書』,這些都可能和案子有關聯。你還說你認為這件事應該是頭一個拿出來討論的。然後你要我們把它給忘了。莫非你以為,我們這些擁有旺盛好奇心的正常人竟會輕易——」

瑪德琳一臉固執。

「可是你本來就不該問我的,」她辯駁著說。「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你應該去問他們才對。」

「那本『書』,」菲爾博士思索著,「我在想,你指的該不會是『亞蘋的紅書』吧?」

「是啊,後來我好像聽過這名稱。我曾經在哪兒看過這本書。其實那也不算是一本書,而是一份手寫原稿,有一次約翰告訴我的。」

「等一下,」沛基打斷他們。「墨瑞曾經問了個關於這本書的問題,他們兩人都把答案寫了下來。後來高爾告訴我說那是個陷阱,事實上根本沒有『亞蘋的紅書』這種東西。倘若實際上真的有,就表示高爾才是冒牌爵士,不是嗎?」

菲爾博士興奮活絡起來,似乎想開口說什麼;但只見他長長吸了口鼻息,強忍住了。

「但願我曉得答案,」艾略特說。「真沒想到僅僅兩個人就可以引發這麼多疑惑和矛盾。你本來認定是這個,這會兒又推斷應該是另一個。就像菲爾博士說的,除非我們先解決這難題,否則這案子只好膠著在那裡。丹小姐,我希望你不是在試圖迴避問題才好。你還是沒有回答:你是否認為過世的芳雷是冒牌的?」

瑪德琳將頭往椅背上一靠。這是沛基在她身上所見過最生動的訊息,惟一的突發動作。她的右手開了又合。

「我不能告訴你們,」她無奈地說。「我不能說。總之我得先見了茉莉再說。」

「芳雷夫人跟這事又有什麼關係?」

「因為他——曾經告訴我一些事情,連她都不知道的事情。噢,拜託別一副吃驚的樣子!」事實上艾略特並不驚訝,只是有些好奇。「相信你們都聽過一些流言,但我必須先讓茉莉知道。你們知道的,她非常地信任他。當然,他離家的時候她才7歲。她只依稀記得曾經有個小男孩帶著她到吉普賽營地去玩,他們在那裡學會騎馬,學會比大人更厲害的丟石子功夫。除此之外,任何關於芳雷名銜或財產的事她都不關心。蘇登醫生可不是一般的開業醫生,他死後留下50萬鎊遺產,全部由茉莉繼承。再說,有時候我感覺,她其實並不那麼樂意做那座宅園的女主人,她似乎根本不在乎爵銜義務之類的問題。她嫁給他並不是為了他的爵位或者財富,而她也從來沒在乎過他姓芳雷、高爾或什麼,現在也一樣。所以,他有什麼理由告訴她呢?」

艾略特一臉困惑,但這也不能怪他。

「等一下,丹小姐。你究竟想告訴我們什麼:他到底是或不是冒牌爵士?」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

「我們所掌握的線索實在少得可憐,」菲爾博士沮喪地說,「所有消息來源都鎖得緊緊的。好吧,咱們暫時把這問題拋開。但是眼前我有個疑惑得問清楚,關於人偶到底是怎麼回事?」

瑪德琳遲疑著。

「我不確定他們是不是還留著它,」她回答,凝視著窗子的神情頗耐人尋味。「約翰的父親把它鎖在閣樓房間里,跟一些——他不喜歡的書放在一起。你們或許也知道,前幾代芳雷家族的人並不怎麼受人喜愛,杜德利爵士向來很擔心約翰會步他們的後塵。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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