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竊取匕首的人

天氣仍是陰冷多雨,我辦公室里的爐火已經點燃。塗著棕色泥顏料的牆面,從未讓人有過賞心悅目的感覺;它們看起來有那麼一點像是雨水在窗戶上挪動的樣子。我讓女孩在外面的長椅上等侯,而我趁這個時候瀏覽信件。接著我打開桌上的燈——這是室內的另一個光源——然後把一張椅子拉到它附近。讓光線正對臉照射的愚蠢做法我可是從來不玩,不過讓椅子上的見證人略矮你一截的策略,我倒是十分尊崇。當證人要回答你問題的時候,他們非仰頭不可所產生的效應,通常都能令人滿意。隨後,我讓他們把她帶進來。

哈莉特·克爾頓試圖展開社交開場白時,我徹徹底底地把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卡魯瑟說得對極了,她是有一張宛若靈魂覺醒的臉蛋,或者可以說她長得像是復活節卡片上面的天使,不過用醉眼醺然的字眼來形容她,這倒是一點也不恰當。她大概是那種小處輕率、大處精明的女孩,這點讓我印象非常深刻。苗條修長,有著運動員的骨架——那種體型你們知道,就像一隻瘦長的賽狗——她的鼻子周遭有一些雀斑,那對含情脈脈的藍色大眼眸是我平生首見。她身穿雨衣,頭戴被淋濕的毛氈帽,從帽檐下你們還可以看到她的金色發梢;她的坐姿前傾,手放在我的桌邊抽動著。女人沉不住氣的時候,不會喘氣或口吃結巴;當她們說出一句又一句無關緊要的開場白時,若非臉上流露出緊張表情和略微顫抖的聲音,你們根本不會注意到她們不安的情緒。由於這個女孩完全沉不住氣,因此一開口就立即觸及要點。不蓋你們,她真的是雙眸璀璨、眼波流動。

「我非見你不可,」她說道。

我用鉛筆撥弄桌面吸墨紙的邊緣,然後說道:

「是嗎?」

「我是代表蜜麗安來這裡的,」她繼續說道,那對大眼珠仍盯著我看。「她身體還沒好,無法外出。海德雷先生,我來這裡的目的,是想弄清楚你知道多少內情。且慢!」她舉起手來,雖然我什麼也沒說。「我知道一般人不該過問警方的事,但是現在這個情況不太一樣,所以你一定得告訴我。」

「是嗎?」

「事情大概是這樣的。我知道報上還沒有提到——那件事。但是,昨天有個姓萊利的可惡女人打電話去我們那裡,她說她要跟蜜麗安談一談,而且要談的內容是和『雷蒙·潘德洛』有關的要事。電話是我接的。她好像手上有一些——隨身物件、行李箱之類的東西。」她停頓下來。她說話又急又沒有元氣,眼睛老盯著桌角不放,說到「隨身物件」這幾個字時還發不出聲音來,彷彿有根魚刺梗在喉頭似的。「她還說,她已經跟助理警務署長談過了,所以此事他都瞭若指掌。你知道我現在在說什麼嗎,海德雷先生?」

「是的,我明白。」

「那好,那麼,你可以告訴我了嗎?」她突如其來地大叫,目光甚至沒有直視著我。「可以告訴我嗎?可以嗎?噢,看在老天爺的分上,別跟我說你們還要死纏爛打下去!」

這種局面會讓人真的感到不知所措。要不是她的臉頰還有如草莓般鮮紅,否則她的面容堪稱是蒼白如蠟。這個女孩需要吃胖一點。她需要更多的睡眠,酒得少喝一點,不過那天早上她先前已經喝了一些威士忌了。

「沒有人要糾纏你們,克爾頓小姐。」我說道。「聽我說,我會對你坦承相告。我們也是人。我們跟你們一樣不喜歡流言蜚語。但不管究竟喜歡與否,我們一定得把兇手揪出來,但難處就在這兒:我們幾乎可以確定這件命案之所以會發生,直接的起因就是韋德小姐——或者是你。」

她靜默片刻,呼吸聲微緩。

「所以你也知道那件事了,」她面對著桌角,口氣中陳述的意味遠多於詢問。

「等一下,克爾頓小姐。你知道你沒有必要告訴我任何事情,除非你希望……我們也不願意把事情鬧得滿城風雨;不管怎麼樣,在結案揪出某人之前,搞得人盡皆知只會對我們的案子有所妨害。除非我們沒有足夠的證據來抓人,否則,公開此事就變得勢在必行了。不過,你也別期望太高。因為很不巧地,還有驗屍官的因素要考慮。絕大部分的驗屍官都會配合我們,並且提供協助,如果我們希望案情能秘而不宣,他們也會幫忙保密的。但有些驗屍官卻是多管閑事的笨蛋,他們喜歡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所以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挖掘探究,即使是把案子搞砸也無所謂。而惠勒頓就是其中一位;他是負責這個案子的傢伙,運氣真差。我惟一可以據實相告的就是提醒你這個狀況。」

在這樣的心情下,對證人採取高壓手段是一種不智之舉。如果心平氣和地慢慢說,像是在跟小孩解釋事情的話,通常都會發掘出想知道的事情。這個女孩因太難過而一時之間顯得不知所措。

「但是,」她彷彿沒聽懂似的,「既然這樣,那蜜麗安該怎麼辦呢?萊利太太……」

「這部分你不用操心。萊利太太就交給我們來處理。如果你想要把你自己——你們自己——全權託付給我的話,我可以來想想接下來能夠做些什麼。不過,這就意味著我們之間必須開誡布公、毫無保留。這一點你明白嗎,克爾頓小姐?」

她身體發抖打顫,但還是點了點頭。

「你的抉擇事關重大,」我往下說。「星期五晚上在博物館裡頭髮生了什麼事情,由於你們並未誠實以告,因此大家的處境都極為不利……」

她突然拍桌子。

「我猜,這意味著會有更多的麻煩,」她凄然說道。

「噢,你會從驗屍官那邊聽到一些尖酸刻薄的評論。不過,如果你能跟我們百分之百地開誠布公,那麼他們就不用來打擾你們了。」

「你想知道的事情,我會通通告訴你的,」她回答的語調鎮定從容,無精打採的音量比耳語大不了多少。「無論什麼事情,任何一件事情,我都會說出來。我可以對天發誓,」她的語氣逐漸變得沒有戒心。「是的,我會信任你的。你看起來——牢靠可以信賴。是的。你想知道什麼?」

「很好。我們暫且把韋德小姐擱到一邊去,然後從適當的地方切入話題。你是潘德洛的情婦,對嗎?」

「是的。不。不是,情婦不是個正確的說法。我的意思是說,這個字眼聽起來——好像關係維持了很久,你懂我的意思嗎?真的懂嗎?我跟他度過一個周末。他這個人我根本無法忍受!」她刻意讓臉色平靜下來,然後激動地啪的一聲打開手提包拿出粉盒。她的手顫抖著。「哎呀,這件事我幹嘛如此大驚小怪、庸人自擾?我是說,我們大家在某些時候都會做出這種事的,不是嗎?我想,這是因為他太會——阿諛奉承了。你懂嗎?」

「他曾經試圖從你身上弄到一些錢嗎?」

「沒有。他知道我沒什麼錢。」

「有多少人知道這件韻事?」

「你指的是我的韻事?蜜麗安知道。是他告訴她的。他認識我在先,認識蜜麗安在後;而我們兩個——蜜麗安和我——都不曉得對方也認識他。我知道這個案子我絕對脫不了干係,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當蜜麗安發現——她已經有孕在身的時候,她叫他滾得遠遠的,並且表示再也不想見到他了,但他卻笑笑地說,她當然會再見到他的。那時他兒戲般地說出我和他的事情。」

「她現在還——喜歡他嗎?」

「你是說蜜麗安?」她發出輕蔑、像是即將發笑的短促呼吸聲;那聲音有點像是「哼!」接著她的肩膀抽搐起來,彷彿要閃躲一隻蟲似的。「蜜麗安?絕不可能。」

「請教你一個私人問題。你和理查·巴特勒正在談戀愛嗎?」

「是的。」

「你和潘德洛的關係他知道嗎?」

「他知道。」

「什麼時候知道的?」

「今天早上才知道。我跟他說的,」她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我,然後身體搖晃起來,彷彿快要歇斯底里地大笑。「哦,天啊!難道——難道你以為是林克下手殺了他?哦,拜託!你一定是個老古板。在林克眼中,潘德洛可能是個人面獸心的傢伙,但還不至於要幹掉他。你該不會有這種想法吧?」

我沒跟她說我心裡的想法,正如同我現在也沒告訴你們一樣。她依舊死盯著我看,然後神色逐漸得意起來。

「我會多告訴你一些事情的,海德雷先生。不管是誰想要殺死潘德洛,我可以跟你透露沒有下手、而且不可能下手殺他的有哪些人。我們4個人——就是我們4個!始終都一起待在博物館樓上。林克——林克跟我說他發現屍體的時間是在——你知道的——是在11點鐘,」她喘息凝重。「但他不可能幹這件事的,而你也非常清楚下手的人不是他。我是說,他不可能殺死潘德洛。林克、何姆斯和我,從10點20分左右一直到11點鐘都待在樓上。蜜麗安在快要10點35分的時候加入我們,然後我們大伙兒就一道待到11點鐘。就我們4個人。我這個說辭你怎麼想呢?」

我還是沒告訴她我怎麼想,不過她直視我的眼神,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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