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魔法開演

「除了這個男人喝醉酒之外,在那當下我實在想不出其他推論,雖然從他怪異的言行來看,似乎沒有任何酒醉的跡象。我環顧置身的大廳,期盼看見韋德先生走過來迎接我。說真的,周遭景物的宏偉比例和莊嚴石柱,在在令我瞠目結舌,從天花板飛檐壁帶流泄而出的白光,柔和地照亮了一景一物,營造出一種猶如鬼魅月光的視覺效果,這對一個專心沉思的人而言,並不會引起不快之感。然而,這光打在那穿著藍色制服、正在我身旁雀躍不已的小老頭臉上,卻渲染出一股怪異的神色。接著,他對著我如是說:

「『你想見老闆。你遲到了——呃——老大哥,』赫伯爵士,我正努力模仿他的語氣。『不過,他不會介意的。如果你是想以這身行頭來要錢的話,我們老闆會先付你酬勞的。』

「長官,我可以跟您保證,我身上的大禮帽和長大衣一點都不奇特(它們的樣式都很普通,甚至很簡單樸素);所以我確信他一定是精神失常,不然就是搞錯了人。當普恩又補充說道:『館長辦公室——直走,右轉,第一個門;老闆就在裡頭,』這時我不得不說話了。

「『不知什麼緣故,』我說道,『顯然你不相信我就是伊林渥斯博士。因為你不相信,我就讓你看看我的名片。由於你的懷疑,拜託你看一下這本《一千零一夜》初版的前100頁,這是我帶來給韋德先生過目的。如果這真的是一場誤會,那麼我會樂於接受你的道歉;如果這只是你個人不當的鹵莽行為,那麼我會跟韋德先生解釋清楚的。』

「我說這席話的時候,注意到他的表情起了某種狐疑猶豫的變化;他的嘴巴張開,從裡面吐出來的話我根本聽不見。不過,既然我不需要別人幫忙就可走到館長辦公室,於是我便繼續擺出成風凜凜的姿態——直到我被一副更奇特的景象所吸引。

「想必您對韋德博物館的內部格局一定很熟悉,不過儘管如此,我還是要跟您說明一下。當您站的位置是面對館後方時,在您右手側的邊牆上,有一座離正門20多呎遠的大型拱道,上面標示著『市集陳列室』。重建這麼一個東方城市的賣場或商品街是挺有趣的,但若從考古學或歷史角度來看,這種做法卻是毫無意義的。我可以這麼說吧,它的整體呈現是相當精確無誤;透過打光的方式,營造出像戲劇般誇張的真實效果,而眼前我所看見的,是斑駁的陰影投射在夢幻大街上的場景。當時我往那個方向掃視,一時之間閃過一個幻覺:我不但以為自己身在伊斯法罕迎著微光眺望街頭,而且還看到那兒站著一個人影。

「在那街道中央,我清楚看到一個身穿祖國服飾的波斯貴族,動也不動地站在呈格子狀的陰影下凝視著我。

「長官,這會兒我的腦袋可一點也不糊塗,而且我可以跟您鄭重保證,我現在說的事情全是真的,絕無半點虛言。當然了,最能吸引住我目光的自然是他的裝扮。他戴的是傳統的羊皮高帽;身上穿的是長達膝蓋的短袖衣,那不僅是藍色刺繡的絲織品,而且下擺相當長。這件袖衣連同白色襯衫,所代表的意義是財富或顯赫的社會地位。他穿的褲子若迦瑪(zirjamah),是由白色的棉布所制,但最能引入注目的階級標誌,則是漆亮的黑色皮帶,它取代了一般朝臣身上所配飾的銅扣;而在這位貴族的皮帶扣子上,裝飾著一個切割的大圓形紅寶石。他的臉籠罩於陰影中;相對於眼白部分,我只能清楚看到他橄欖色的肌膚。這樣的幻影、這般的場景,讓我在那一瞬間以為那是個蠟像,由於它挺直站著,而營造出栩栩如生的逼真效果。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因為我有充分的證據。檢試此人真假的方法其實很稀鬆平常,但在那種環境氛圍下,檢試結果卻讓我覺得非常不可思議——換句話說,那名男子正在眨眼睛。

「我相信在別人眼中,我是個細心周到、而非喜歡胡思亂想的人。在想一探究竟的心態下,我發現自己好奇心大增,我非得為此時此刻這個不調和的景象,找出個理由不可。我覺得自己好像墜入宇宙的裂縫裡,在《一千零一夜》的某一夜中流浪徘徊,而那個穿藍色制服的管理員,也許就是夜晚說出其他冒險故事的莎赫扎德 ;但是這種不合常理的感覺(我因意識到它而感到汗顏),不僅被我的宗教信仰所驅散,更被我強烈的理智所排擠。理智提供了我一個明顯的解釋。如果說,在波斯和伊拉克交友廣闊的韋德先生,和一位他在那裡認識的貴族有了約定,然後這位貴族便受邀來此與我結識,這個解釋應該非常合理吧?一定是這樣的。於是我決心以最正式的禮儀走過去跟他說話。為了表示誠懇的態度,我選擇用道地的阿拉伯語來交談,而摒棄了從純正古語訛用篡改而來的冒牌『新波斯語』(我用這個字眼,並無不敬之意)。

「我舉起手點頭寒喧。『Masa elkhair,』我跟他打招呼,『''es sal mu''alaikoom es sal mInsh all h tekoon fee gh yit as sahhah.』對於我的問候,他很認真地回答:『''Wa''alaikoom es sal m Ana b''khair el hamd lill h.』

「他說話的音質嚴肅而深沉,語調中有一股無比的尊貴之氣,但他似乎非常驚訝我能用這種語言和他交談。我還特別注意到另外一件事情:他說的阿拉伯語,帶有較重的古埃及腔調,而非波斯腔調。舉例來說,當我接著說:『Elka』atkwyeeseen』——對不起,赫伯爵士,您剛剛有開口講話嗎?」伊林渥斯博士停頓了下來。「我說得正起勁,恐怕是太渾然忘我了。您剛才說話了嗎?」

聽著伊林渥斯這傢伙滔滔不絕講了這麼久,我當然是開口說了話。

「咳!」我說道。「你模仿精通清真寺事務的高層人士,還真是惟妙惟肖,不過拜託你行行好,用英語告訴我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吧。」

信不信由你,他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

「抱歉。沒錯,您說的是。那只是一種習慣上的問候方式,任何細心謹慎的外國人都不會忽略掉的。跟他道過晚安之後,我說的是:『願您平和安詳!祝福您一切順心如意。』然後他也以正式的社交態度回答:『平和安詳也降臨在您的身上。我一切都很順心如意,感謝上蒼。』我需要再說下去嗎?謝謝您。

「我正要進一步詢問時,他打斷了我的話——口氣雖然是命令式的,但態度卻是相當謙恭有禮——並伸手指向先前普恩已指明的館長室房門。儘管心裡覺得這地方仍有些玄妙怪異之處,但我還是繼續往前走,途中我還轉身說了幾句得體的話,並推斷他想要用英語和我對談。然後我通過大廳中央,目睹了昨晚又一件發生的怪事:一個美麗的年輕女子,穿著一件我叫不出學術名稱的深紅色衣服……

「赫伯爵士,我一提及那位年輕女子,您顯然是有話要說。我應該要解釋得非常清楚才行,因為此事可能是首要關鍵。當我們面對博物館後方時,正後面的中央剛好是一座大型的白色大理石樓梯。在後面的邊牆上,這座樓梯的兩旁各有一扇門:一扇門是通往左側,另一扇門則是通往右側。這時候,我察覺到通往左側的門是開著的。一位身穿紅色女裝、發色黝黑、渾身散放著迷人風采的年輕女士從那裡走了進來。到目前為止,博物館裡面跟我打招呼的每一個人,多多少少都流露出驚訝表情;雖然這位年輕女士也表露了意外之情,但她的心境似乎是處於茫然失神的狀態,以至於差點就沒注意到我。然而,她看見我之後,竟是轉身跑向通往樓上展覽室的大理石階梯,爾後在那兒消失得無影無蹤。接著我聽到——聲音是從樓上某處傳來的,確切的位置我無法分辨——一種非常像是把釘子捶入木頭的噪音。

「但我無暇多加思考。那時候我站在樓梯底部,我右手邊有一扇離我不算遠、上面寫著『館長室』的房門,正猛然被推開。終於——我當下鬆了一大口氣,那種感覺真是難以形容——我見到了博物館的主人。

「雖然我沒看過韋德先生的照片,但熟識他的人都曾提過他體形上的兩個特徵:五短身材,以及留得很長的白鬍子。對於五短身材,我已有心理準備(我看見它了),至於長鬍子嘛,我也有所期待(這我也瞧見了),但我萬萬沒想到他繁茂的白色絡腮鬍居然下垂至胸口,他這副模樣不但讓人印象深刻,甚至還會不禁肅然起敬咧。他的白頭髮和白絡腮鬍包住整張臉,使得他的年歲看起來稍微衰老了些,但那一對極度銳利的黑眼珠把我從頭到腳瞧個仔細。說真的,他面對我的時候,所表現出來的自信姿態與尊貴氣度,讓我想起多年前亨利·艾爾文爵士扮演的李爾王。正當我驚慌失措、目瞪口呆之時,我看見這位大名鼎鼎的紳士一臉沉思地從大衣口袋裡抽出口琴——沒錯,赫伯爵士,正是一隻口琴——他將它放到唇邊,然後以冥想的方式演奏起練習曲——我相信,那就是所謂的『爬音階』。

「一提及口琴,赫伯爵士,我又注意到您似乎是有話不吐不快。如果我沒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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