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蘇貝蒂靈柩是空棺

「所以,」我略微沉思,並撥弄自己手上的新物證,「我們所擁有的多毛物件,現在又多加了一樣。某人從柜子里拿走了匕首,然後在原來的位置放下假髭鬚。巡佐,這件事你有什麼看法?」

「沒有,長官。我只有一個想法,」霍斯金回答的語氣有些嚴厲。「這髭鬚不是他的,」他豎起拇指朝著死者晃動。「第一點,他自己臉上就有一撮真正的髭鬚。第二點,就算他沒有,但這個髭鬚是用不同的材質做成的,明白了嗎?這個叫做潘德洛的傢伙,他戴的是細短灰紋的絡腮鬍,樣子看起來比較老氣,而且觸感細緻——是真正的毛髮。而這個小東西是全黑的,質料粗鄙,像是那種小孩子花6便士在店裡頭買來裝扮成蓋伊·佛克斯 的髭鬚。」

「這麼說來,還有第三個人打扮成——他。」

「看來似乎是這麼回事,長官,不是嗎?這個拿煤塊丟牆的傢伙!」霍斯金厲聲說道。為了某個理由,他似乎認為拿煤塊丟牆之事,是整個案件中最詭譎神秘的地方。「還把假髭鬚放在匕首的位置!好吧。我們現在要幹嘛?」

要把屍體送往停屍間鑒定的貨車已確認出發。鑒定死者衣服的方法可能有幾種;我下令將他的衣服,連同假髭鬚和眼鏡一併保留起來。關於指紋的個別分類結果,我得知可能要到早上才拿得到手;時間雖然不多,但足夠我做出一份完整報告,因為蘇格蘭警場很有可能會把案子從我手中收回去。於是我把髭鬚和其他物證收在一塊,接著又拿出從葛萊格里·曼勒寧口袋裡找到的信封。我抽出那張折好、壓平、髒兮兮、打了字的便條紙,再度讀起裡面的內容。

親愛的G:

非有一具屍體不可——一具真正的屍體。致死的手段不重要,但非得有一具屍體不可。我來設法弄出一場謀殺——那把象牙握柄的可汗枷將可派上用場,要不然,勒殺似乎是比較好的方法——

是該跟曼勒寧攤牌的時候了。我的用意,就是要他陷入充分焦慮的狀態。在這個案子中,曼勒寧扮演的是反派配角,這說不定是本案的關鍵所在;不過我自己是心存質疑。如果有人問我為什麼質疑,我倒是無法提出可以在法庭上舉證的理由,但我就是懷疑。好了,從這張便條紙上面,可以推論出什麼呢?

這張便條是一張很普通的便條紙,所用的打字機很普通,黑墨色帶也很普通,除了逗點的尾巴有一點模糊之外,肉眼是看不出其他異常之處。想必這個打字的人時常用打字機,因為打出來的字體輪廓非常鮮明,沒有初學者會出現的顛簸滯礙情形。還有,從內容隨意間提起的象牙握柄可汗枷來研判,打字的人對這間博物館可說是非常熟悉:如此一來,範圍就可以縮小了。至於便條側邊的塵垢——我又看了一下,這個臟點看起來很像是煤灰。煤灰這個該死的東西,變得和假絡腮鬍一樣無所不在。我拿起放在一旁的筆記本,撕掉一頁來擦拭便條上的臟點。然而,假如便條上的臟點真的和博物館正門前的大污點,以及「市集陳列室」內那家店鋪附近的飛濺物,都同樣是煤灰的話,那又怎麼解釋呢?便條是從曼勒寧的大衣口袋裡發現的。

這時候,各位先生,我這個笨腦袋終於(好不容易終於)被一個清清楚楚的事實給當頭棒喝,從一開始這個事實就顯而易見,即使絡腮鬍是以一整條晒衣繩垂掛起來的,也不應該會掩蓋這個事實的存在。那就是:這張便條不是寫給葛萊格里·曼勒寧的。

便條不可能是寫給葛萊格里·曼勒寧的,理由一點也不複雜,因為它還沒有寫完。它寫到一半就中斷了,而且最後那半行在途中就被刪掉。如果你寫一張便條給某人,你可能會因為某個原因而忘記簽名。但你不會寫到一半就突然停住,然後把便條塞入信封就寄了出去。事實上,這張便條甚至沒折成和信封相稱的大小規格。它被摺疊成方形,其摺痕鮮明,而且整張紙扁平,彷彿是被重重壓過似的。

簡而言之,寫這張便條的人,在手邊沒有廢紙簍的情況下,做了許多粗心大意的人在寫信時所會做的事情。起初寫的寥寥幾句不合他意,或者是決定不寫了,於是就擱筆中斷。然後呢,為了不讓別人知道有這封信存在,於是將信折好,塞入大衣胸前的口袋,然後信又被口袋裡其他的紙張給壓平。所以,曼勒寧根本還沒讀到這張便條吧;不過,寫便條的人會是他嗎?便條是在他身上找到的,但我不認為便條有可能是他寫的。

首先,便條是在曼勒寧的大衣口袋裡發現的,由於信塞得很隨便,所以它很容易就會掉出來。你不會穿著大衣坐在打字機前面——更何況,那是一件晚上外出時穿的大衣——你甚至不太可能把未寫完的便條,塞到一件夜間大衣的口袋裡面;你不會在別的口袋裡先把它壓平,再拿出來,用煤灰把它弄髒,然後又漫不經心地塞回去,使得它很容易掉出來。情況開始像是曼勒寧不僅還沒看、而且也沒寫過這張便條。事情開始像是他在某處撿到便條,然後匆匆忙忙地把它放進口袋裡。便條上面的日期是「星期三」,這意味著曼勒寧可能是在這兩天內撿到它的——或者是在上個星期三之後十多天當中的某一天——而且,儘管我有如失心瘋地樂於見到煤灰無所不在,但不管是在哪裡撿到這張便條——無論是在倫敦這個大城市的任何地方或者在這間博物館附近——其實幾率都是一樣高的。

雖然以上推論純屬臆測,然而曼勒寧乃陰險小人的可能性已開始動搖,並且如蠟熱熔似的崩盤瓦解。此時,我發現自己不可理喻地抓狂起來,因為在察覺到這個可能性之前,我尚未對曼勒寧展開逼問動作;我的心剎那間涼了半截。為了預防大局在握之前有狀況發生,我急急忙忙地闖入館長辦公室。

在門颼然轉開時,裡面的四個人各自以不同的表情抬頭。坐在角落的是普恩,正在玩單人接龍的他縮著身體,瘦削的膝蓋上放了一張計分表,臉色不悅地把牌翻轉過來。在普恩身後屹立而站的是警員馬丁,他若無其事地從普恩肩後往下瞥,臉上的表情像是在建議紅十之後要打黑九。在大桃花心木桌的遠遠一側,蜜露安·韋德抓著椅子扶手半起身,淚水婆娑地望著門口。她的怒氣並非是沖著我來的。

這麼說來,她的怒氣是因曼勒寧而起的啰?現場寂靜無聲,從周遭所瀰漫的蛛絲馬跡來看,這裡一定發生過口角或情緒上的衝突。此時,曼勒寧一轉身,我馬上感受到氛圍中的情緒波動;他身軀挺直,側背朝著韋德小姐而立,雙手交臂合攏,目光陰鬱地投向房間對牆上的保險箱,臉上神情有點像是—位高傲冷笑的夜賊。再一次地,他那烏黑的頭髮、粗獷的臉龐,以及糾結紊亂的眉毛,再次展現在我面前。在這個比警局更充滿異國風味的摩爾式場景的襯托下,他給別人的印象更是深刻。而猙獰的微笑在他臉上緩緩浮現。

「嗨,巡官,」他用邪惡的口吻、殷勤的態度跟我打招呼。「我們正在想,你一定是丟下我們回家去了。」

普恩持牌的動作停在半空中。他有氣無力的聲音聽起來很嘶啞。

「感謝上蒼,好在你回來了,」他出口抱怨。「你不算是什麼大人物,但起碼你還是個人。也許你可以叫那個花花公子閉上嘴巴,他一直在騷擾蜜麗安小姐。」

「普恩!」蜜麗安怒斥,而普恩就像是被打了一針似地安靜下來,並坐在椅子上低頭嘟囔著。隨後,蜜麗安把她那漲紅的可愛臉蛋轉向曼勒寧。她的眼睫毛上面仍有淚水,臉上表情則是不安愧疚。有的人就是這麼幸運。

「說真的,小葛,我所說的話並非那個意思。我很心煩意亂,而且這個可怕的事件把我困在這裡,」她充滿惡意地看著我,「害得我快要精神錯亂了。」

「親愛的,試著別去理它,」曼勒寧說道。「我們倆都感到心煩意亂。」他輕拍她的手。「我會跟巡官溝通交涉的。」

「韋德小姐,」我對她說,「你哥哥現在也在這裡,他和何姆斯先生、巴特勒先生一同在外面另一個房間里。如果你想去見他們,他們三位會等你的。他們還不知道你在這裡。普恩,你最好也一塊過去。」

她飛奔出辦公室,速度之快宛若打了曼勒寧兩記難堪的耳光。他站著將手握緊了又鬆開,然後在桌旁坐了下來。女孩和普恩離開時,我對站在門口的霍斯金低語:

「把柯林斯調離那個房間。讓他們去談,我們只要聽就好。」

接下來,馬丁也離開了,我拿著筆記本回身面對曼勒寧。曼勒寧對我似乎視若無睹。他軟趴趴地跌坐椅中,表情在霎時間變得神態自若且惡毒冷竣,斜眼看人的模樣幾近畸形的醜陋怪物。當下氣氛有了轉變;不知怎麼的,該說是壓力或生命力的東西減弱了下來。他坐著用握拳的食指輕拂拇指,然後再雙手動作互換。他開口講話時,由於話語是猝然道出,使得他像是在據理力爭。

「我到底是怎麼了?」他問道。

「什麼意思?」

「唉,你懂我意思的。我是個凡人。任何卑鄙小人我都不放在眼裡……說起來,我根本不在乎他們怎麼看待我的人生——直到這裡的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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