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同舟共濟的朋友

「您說得對極了,」韋德繼續說道。「那是一幅牛津大學戲劇協會的畫作,您所看到的我,扮演的是名角李爾王 。您並不驚訝吧?請好好端詳我乾燥的臉龐,您就沒什麼好驚訝的了。有人告訴我說,我看起來是日漸年輕啊……您為何對它這麼有興趣呢?您該不會是要追捕每一個有絡腮鬍的人吧?」

「我正有此意。這麼辦吧,咱們來開誠布公。我把我們目前知道的事情告訴你們,而你們則儘可能地協助我。」

我環顧眾人。一提及黑色絡腮鬍,哈莉特·克爾頓的表情變得和其他人一樣茫然。甚至連何姆斯那斯文而輕蔑的態度都蕩然無存了,而且跟著乾瞪眼起來。我接著說道:

「案情是如此離奇古怪、毫無頭緒可言,所以一定有人知道某個合理的線索,即使那個線索聽起來是愚蠢不堪。

「今晚11點鐘剛過沒多久,懷因街分局的一位巡佐正好路過韋德博物館。當時有個穿著禮服大衣、戴著大框架眼鏡、臉頰上用膠水粘著白色絡腮鬍的高個兒男子,坐在牆上咆哮。他對巡佐大聲叫道:『你這個手段高明的騙子,你殺了他,你會為此被弔死的。我看見你在馬車裡頭。』然後他就發瘋似地沖向巡佐,試圖勒死我們這位巡佐。巡佐為了讓他安靜下來,不得已只好出手把他打昏。接著,當巡佐去求援時,這個不省人事的男子——從外觀上來看———卻從空曠的街道中央消失無蹤。」

這時候,眾人是聽得緊張兮兮而心神不安。哈莉特·克爾頓開始無法抑制地發笑,然後她一邊以湛藍的眼眸望著我,一邊用手掩嘴。

「我從沒聽說過那一帶的聖詹姆斯街有精靈出沒,」小韋德若有所思地說道。「不過也許是我錯了。請再說下去。」

「幾分鐘之後,一個非常自大的年輕人來了,他在無人的博物館大門上用力捶敲,並且因大呼小叫而被帶至警局。他自報姓名是葛萊格里·曼勒寧,並且表示他和蜜麗安·韋德小姐訂婚了。」(此時貝克特的臉色很難看,但何姆斯只是點點頭,而韋德仍是一臉嚴肅。)「他還說,他被邀請參加今晚館內的一場私人展示會,主辦人是傑佛瑞·韋德先生,受邀者之中有一位愛丁堡的伊林渥斯博士……」

「難怪曼勒寧沒來這兒,」何姆斯說道。「他現在人在警察局?」他注視著天花板,面露如神遊夢中的滿足感。「嗯,巡官,為什麼博物館那裡沒人,這個問題就很容易解釋了。我們在曼勒寧的住處留了口信。你知道——」

「是的,」我說道,「這件事還有別的原因。我知道韋德先生突然必須離開。」

貝克特霍然起身。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的?」他厲聲問道。「是曼勒寧說的嗎?」

「且慢。這事是真的嗎,何姆斯先生?」

「的確如此,但並非事出突然。事情大概是這樣的,韋德先生最近才剛從伊拉克回來。他在巴格達外的底格里斯河西邊做了兩年里昂羊肚蕈(MorelofLyons)的研究工作。你知道的,那裡是回教國王的舊城所在;現代的巴格達是在東邊。很不幸地,有一些廢墟被清除掉了,而且那地方的絕大部分都埋在地下,所以要跟官方當局交涉挖鑿工作,這過程中是有一些麻煩。在這兩年期間,他挖出相當多的東西,其中大部分都已經用船運回這裡了。另外有一件東西是跟著韋德先生船運回來,本來是這個禮拜初就會抵達。那是一件龐然大物,一件非常像是巴別塔 的堡壘所遺留下來的回教徒磚砌碎片,上面還有一排碑文——不過,你不必分神來聽這些。」

「你沒有讓我分神。繼續說吧。」

何姆斯好奇地看著我。當他談及磚塊的時候——假設那些是波斯磚塊——他溫和的眼睛流露出某種像是狂熱的神采。他遲疑了一下,清清嗓子,繼續說道:

「嗯,就是這麼回事。如我所說,船期預計在星期二抵達英格蘭。然後我們接到消息,說是輪船被耽擱了,而且要到星期六才會抵達。但今天我們又聽說船會在今天下午入港。所以韋德先生立刻南下南安普敦,親自去察看大板條箱搬上岸的情況——它有一部分是磚瓦,你知道的,而且容易損壞——然後再親自把它帶回倫敦來。他說今晚的聚會,延後至星期六或星期日就行了。」

「我明白了。再同幾個涉及私事的細節問題。韋德先生是何時回到英格蘭的?」

「大概三個禮拜前。我想,那天是5月20號。」

「而蜜麗安·韋德小姐早了一周回來,那是在11號左右吧?」

貝克特又站了起來。他猛然伸手拿起蘇格蘭酒,在雞尾酒杯里倒足了量,接著用酒杯指著我。

「這玩的是什麼把戲?」他問道。「你要是問我意見的話,我會說你們警方的查案程序真是可笑到了極點。蜜麗安跟這命案有何關係?她整個晚上都待在家裡。那個身上插著匕首、戴著假絡腮鬍,而且我們都沒聽過他大名的人,會和蜜麗安有什麼關連?」

眾人皆直盯著我看,但這時候我把話題岔開。

「和曼勒寧先生比起來,」我說道,「韋德小姐與本案的關係沒那麼密切。」這話說得步步為營,因為我還不想把她扯進來。「大致上是這樣的。曼勒寧先生和她訂了婚;但據我所知,他沒見過她父親,也不曾和她哥哥打過照面。這是怎麼回事?」

老頭韋德那明亮機靈的小眼睛,從口琴後方直盯著我不放。他以逮住我漏洞的口氣說道:

「啊哈!演繹法。我懂了。你心裡想的是,嚴厲的父親和猙獰的兄長,正試圖拆散這樁在後院圍牆外秘密滋長、令人嫌惡的姻緣。『去你的,先生,你那卑微的血統,想和老韋德的血脈結合,門兒都沒有!』巡官,我倒認為情況剛好相反,」他皺起眉頭。「事實上,在我們這群人當中,惟一可稱之為出身名門正派的人就是曼勒寧。某個清楚他家族背景的人告訴我老頭。我從自己的管道聽到,曼勒寧是這世上謊言說得最天花亂墜的騙子,但他的祖先是真的參加過十字軍聖戰。這件事我欣然相信,因為我知道什麼騎馬沖入戰場、揮劍一斬就殺死300多個回教徒的漫天大謊,就是他們這些人編出來的。曼勒寧家族的格調隱約可見……不,我認為我老頭對這樁婚事倒是樂見其成,而上帝明白我根本就無所謂。」

貝克特喉嚨咯咯作響。

「別緊張,山姆,」傑瑞·韋德溫和地說道。「我是站在你這邊的,老弟,但女孩兒家得自己做決定。回到咱們的話題,巡官,我家老頭沒跟他碰過面,這純粹是意外。你知道——」

「哦,閉嘴,你——你這個發育過度的侏儒!」哈莉特·克爾頓突然叫道。

韋德略微臉紅;就我看來,這話嚴重地傷害了他。接著是一陣寂靜,其間韋德坐了下來,而臉也跟著漲紅的女孩則吞吞吐吐地說道:

「我——我很抱歉,老頭,」她繼續說道。「我的意思並非——我只想指出,你根本是在胡說八道!」她轉身向我。「蜜麗安在回國的船上認識了曼勒寧,當時我就在她身邊。對於他這個人,我完全摸不透,真的。後來,我們一到英格蘭,蜜麗安就被送去諾福克 的姑媽家作客兩周——」

「你剛說『送去』?」我連忙提示問道。

「喔,她有時候會去探望她姑媽,」傑瑞·韋德以理所當然的口吻插嘴(他老像是個小圓盾,伺機來插嘴干涉)。他咧嘴一笑。「我知道在偵探小說中,這個動機會叫人難以置信,不過實情的確是如此。」

「等一下,先生。克爾頓小姐,你剛說的『送去』,那是什麼意思?」

「沒有任何意思!這只是個平常的措詞而已,不是嗎?老天啊,我話裡頭會有什麼意思嗎?她父親認為在他回來之前,她應該待在她姑媽身旁——她母親已經過世,你知道的——於是她姑媽在碼頭等候,所以她根本溜不掉。結果我也跟著去了。」她那傲慢純真的臉上,露出伯恩·瓊斯 偏愛繪製的表情。「你現在問的是有關小葛·曼勒寧的問題,不是嗎?嗯,他打電話去那裡要求見她。然後呢,兩周後她一回到這裡,小葛就打算擺出他最佳的姿態來拜見老爹——地點是約在蜜麗安位於海德公園的住處——不料他那天中午來得太早。於是他又開始賣弄炫耀,捧著一個裝滿舊瓷器的大皮箱耍戲法,結果一個不小心讓箱子鬆脫滑落,掉到地上摔個稀里嘩啦。」她臉上似乎轉為一種惡作劇的神情;她睜大眼睛,然後眉開眼笑。「噢,那般情景,真是亂得一塌糊塗!所以我們想,最好趕緊把他弄出屋子,直到老爹氣消後才讓他進屋來。之後,她打電話給他——」

女孩突然住嘴,擦拭前額,好像想起了什麼事似的。她再度動容,但這次變成懼意。

「蜜麗安人在哪裡?」她倏然尖聲問道。我不作回覆,於是她伸手指著我。「蜜麗安在哪裡?你們這些傢伙聽著,你們記得——剛才沒多久之前——羅納德說有個女人打電話來這裡找我——聲音還是經過偽裝——然後又突然掛掉了?那通電話是誰打來的?蜜麗安出了什麼事?為何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