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言

兄弟高台街1號宅邸的大書房裡,四個男人圍著圓桌而坐。過去這幾年當中,在吊燈下的這張桌子上,曾擺了許多令人嘖嘖稱奇的古怪展示品,好讓菲爾博士來細查一番。比方說會跳舞的發條玩具,那個錫制小玩意兒的旋轉舞姿,在「威瑟比農莊」事件中提供了解決問題的線索;或是那6枚青色錢幣,它們絞死了攝政街的波爾頓。不過,今晚放在桌上募集而來的陳列品,倒是少見的不搭調。但在鼎鼎大名的「阿拉伯之夜謀殺案」中,它們扮演的角色卻是呈堂物證。這些物證共有6件,頭一件是一本食譜,最後一件是兩對假絡腮鬍。

照射在桌上的燈光強烈,頗有聚光燈的效果。除了已點燃以供通宵聚會(如有需要的話)之用的爐火外,房間內並無其他光源。基甸·菲爾博士在最大張的椅子上就坐,他一邊看著大桌旁放滿雪茄和烈酒的小茶几,一邊面露微笑。在法國南部待了四個月後,博士的精神可說是非常充沛,健康狀況也是好得不得了。也許大家還記得,在解決了牽連兩名英國女孩的「吉拉德毒殺案件」後——那是一樁令人身心俱疲的麻煩事——他就前往坎城了。之後,他在蔚藍海岸無所事事地閑逛,一方面治療氣喘病,但主要目的是要在自然放鬆的情況下恢複身心健康。在吊燈下看起來,他現在的臉色比以往還要紅潤。而在系著寬黑緞帶的眼鏡後方,他的小眼睛閃閃發亮;咯咯笑聲使好幾層肉的下巴生氣蓬勃,連帶抖動了水桶腰。就像那送聖誕禮物的鬼魂一樣,在這個房間里,他巨大的身軀似乎是無所不在。他一隻手放在拐杖上,另一隻手捏著氣味濃熾的雪茄,並且指著桌上的展示品。

「是的,我很感興趣,」他在愉悅的喘氣聲中承認。「是什麼樣的案子,能把一本食譜和兩對假絡腮鬍湊在一塊兒,我願意花整晚來聽聽看。我注意到了,一對是白色,另一對是黑色。不過我說啊,海德雷,其他這些物證是怎麼回事?」他伸手指了指。「它們幾乎都給人不舒服的感覺。我認得出來那是一把彎曲的刀子;它的模樣看起來很鋒利。但這些照片是幹什麼用的?這一張看起來像是一排足跡。而這一張嘛——嗯,像是一張拍東區攤販或市場的照片,門上方的牆面上還有一大塊潑濺的黑色污跡。啊?」

「的確如此。那個嘛,」總探長海德雷面有憂色,「是某人把煤塊扔在牆上的。」

菲爾博士將雪茄往嘴巴送的動作在途中停住。他的腦袋向一側稍微傾斜,導致夾雜灰絲的大把蓬亂頭髮蓋住了一耳。

「把煤塊扔在牆上?」他複述一遍。「這是為什麼呢?」

分區巡官卡魯瑟以沮喪的口氣插嘴。

「是的,先生。除非總探長他的案情重建是全然錯誤,否則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線索。還有,和那塊污跡一聯想起來,您就會注意到這黑色的假絡腮鬍。您瞧,首先這上頭有乙醇粘劑,說起來這一點又更重要了。」

「閉嘴,行嗎?」赫伯·阿姆斯特朗爵士大聲喊道。這位知名企業家憑著自身才幹,如今已是倫敦警署的助理警務署長。「你看不出來整個事件被你越說越亂了嗎?你給我閉嘴,你們倆都給我安靜一下,讓我來解釋說明。聽著!菲爾,我們現在的處境相當棘手,所以最後只好來求助於你。情況是十分古怪,沒有人能搞清楚狀況。」

「你勾起我的好奇心了,」菲爾博士說道。「請繼續。」

他環顧桌前的三位客人。雖然這幾位各據一方的大不列顛子民,如今都聚集在這同一張桌子上,不過他們敘述或甚至思考此事件的方式,卻大不相同。

約翰·卡魯瑟,愛爾蘭人,懷因街的分區偵查組巡官。他是新一代的警官:年紀未及三十五,拿到獎學金榮譽的大學畢業生,運動健將,個性溫文有禮,想像力非常豐富但時而會脫離常軌。他很快就學到如何遏止自己的想像力,雖然這般自我抑制常教他難為情。他身上惟一不像愛爾蘭人的特點,是擁有能識破別人心眼的能力,而這種能力有時卻會讓人感到不舒服。除此之外,你看到的是一張瘦長、黝黑、幽默的臉龐,嘴角叼著一隻煙斗,譏諷的眼眸上方有陰鬱的雙眉皺在一塊。

赫伯·阿姆斯特朗爵士,禿頭佬,過度肥胖的體型,是深不可測的英格蘭人。他的坐姿像是那位公牛醫生(Dr.Bull),而且人如其名地表現出忠貞不貳、多愁善感、憤世嫉俗、親切爽朗、饒舌多嘴、暴躁易怒,以及頑固倔強等人格特質。他厭惡自己那副德行,卻對本身偏頗的價值觀自豪不已。他的脾氣一觸即發,但對人完全無害,透過警界神秘的管道,這種脾氣讓他在背地裡贏得唐老鴨這個抱歉的綽號。但最關鍵的是,他永遠都會扮演一個好朋友的角色,在「阿拉伯之夜謀殺案」中,至少有某個人可以為此作證。

第三位是來自推衛德河 以北的總探長大衛·海德雷。他是菲爾博士最要好的朋友,而博士也知道他是個平庸之輩;不過呢,你永遠不會知道在什麼地方會需要他的幫忙,菲爾博士時常有此感受。在外表上,他小心謹慎、冷靜沉著、行事合乎邏輯,但其實他時而笨拙、時而精明、時而痴呆遲鈍、時而乖僻古怪。他那鎮定遲鈍的一面——有個故事仍在傳誦中,說他如何單槍匹馬走入白楊木東區最惡名昭彰的賊窟,以模型槍逮捕邁爾斯和貝利,然後背對著一個個惡徒指節銅套的伺機而動,冷靜地押解他們離去——他的麻木遲鈍,掩飾了即使在無人有意蔑視的情況下,他也會迅速反擊的易怒傾向。他是個莊重的居家男人,厭惡流言蜚語,而且自尊自重至無以復加的地步。他的想像力說不定比前兩位還要豐富,雖然他會生氣地否認。最要緊的是,任何陷入大麻煩的人,無論是不是朋友,他都不會拒絕伸出援手的。

菲爾博士看了看這夥人,心裡覺得納悶。

「聽我說,」赫伯·阿姆斯特朗爵士擊桌說道。「韋德博物館發生的事件非解決不可。過去這四個月來,你一定沒看過英文報紙,所以對這個事件一無所知吧?好極了!那就更棒了!我們會輪番把事情始末逐一說給你聽。我們這裡的三個人,都經手碰過此案,結果卻在得意洋洋中一敗塗地。」

「一敗塗地?」海德雷說道。「還不至於如此吧。」

「好吧,總之,就法律上來說,算是一敗塗地。事情大致上是這樣的:卡魯瑟先是突然見鬼似的,碰上一件案情似乎無人能解的兇殺案。接著由我接手,我們將案情理出了頭緒——但兇殺案本身仍是一頭霧水。然後換海德雷上場,於是兇殺案的解釋是有了——結果每件事還是完全說不通。他媽的這案子就像蛹一樣,每剝掉一層皮,就會出現一種解釋,最後在底層上面看見的字卻是『你被騙了』。煤灰!」阿姆斯特朗悲痛地說道。「煤灰!」

菲爾博士略顯茫然恍惚。

「我們被耍得團團轉,」阿姆斯特朗暴躁地繼續說道,「但我們還是得重新仔細檢視整個混亂情勢。不管你喜不喜歡,飛毯你是坐定了。我們會輪流敘述案情,並對前一位敘述者的難題加以解說。故事聽到最後,我們究竟該怎麼辦,你必須提出你的建議來。也就是說,如果你有想法的話;不過我是很懷疑啦。好了,卡魯瑟,開始吧。」

卡魯瑟似乎局促不安。他伸手到海德雷的手肘邊,取得一堆藍色封面的打字紙,接著轉動既陰沉又滑稽的眼眸環視眾人,最後叼著煙斗晃動的嘴巴終於露齒而笑。

「恐怕我是把事情搞砸了,」他說道。「然而,長官,整個過程當中,我似乎沒給自己惹來不當的麻煩,所以我還可以略微心安。市場裡頭的說書人,都是坐著講故事的。我建議您倒滿酒杯,戴好帽子,長官,因為我們就要開始了。

「我的第一個預感,是有些事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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