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極可能成為事實的故事

這個故事,恐怕已經被傳述了千百遍。它被各大媒體大肆報導,變成報紙社論的主題、婦女雜誌議論的焦點,老掉牙的教訓和啟示,也被家庭專欄賺人熱淚的人道主義者拿來大作文章。

貝蒂·狄賓——她的本名並非貝蒂·狄賓,她跟她所殺的這名男人完全沒有親屬關係——她在布里斯托的霍夫爾監獄裡服毒自殺前一個星期,親口揭露了這個故事。這就是為什麼菲爾博士迄今仍堅持,這並非他成功破獲的案子。

「整個事件有個關鍵性的事實,」他會這麼說,「這女孩並非狄賓親生女兒。她於他在美國居住期間,曾當了他兩年的女傭。這就是解釋。我從開始就猜到了。光憑手上的證據,很容易就可以斷定她是兇手;罪證在偵查初期就很明顯。唯一讓我困惑的,是她的殺人動機。

「現在我們已經得到答案,這表示她和狄賓一樣,都在蓄意隱瞞自己的身分。你們瞧,她就是那名讓狄賓魂縈夢牽的女人。狄賓當時越來越厭倦在美國欺詐騙錢的生活,決定洗手不幹,到英國隱姓埋名(在這個節骨眼上,我不再做其他描述),他要她一塊遠走高飛。她,順便提一下,據史賓利對她的描述是「行止如出身公園大道的上流社會名媛」。

「我認為我們該逐字逐句來讀她的供詞。她聲稱,他原本打算在改名換姓以新身分示人之後,在眾人面前稱她是他的妻子,但是那個機會產生了波折。她說,因為狄賓亟欲成為一個有頭有臉紳士的心意勝過此事。他當時談成協議買下出版社的股權,對家務的安排沒有交代,結果在倫敦旅館不期然被柏克遇見他正跟那名女孩在一起。(你是否還記得她告訴我們諸如此類的故事,當時她假裝成是他的女兒?)狄賓拙劣地扮演著他的角色,倉皇間發現這名年輕貌美的女孩沒有戴婚戒,想像一下,這對他的身分地位會有多大傷害;這是決定性的一刻。所以他脫口介紹她是他女兒,從此以後不得不繼續圓謊。如此一來,雖是遏止了流言蜚語,卻迫使女孩必須滯留在海外。要是她跟他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他可能會忘掉自己的身分,變回一個熱情的戀人,旁人——尤其是僕人們——一定會發覺有異,變成「父親」與「女兒」之間不倫之戀的醜聞。

「這些,正如我所說,是她的說詞。要是你們願意的話,可以接受這種說法。而我以為,狄賓是個十分謹慎和有先見之明的謀略者,他把不期然的巧遇,扭轉化成一個狡猾的策略。我認為,他故意設法讓女孩假扮成他的女兒,擺脫她。要不是這個機會,他可能忘了他英國紳上的身分,隔沒多久就要來探視他迷戀的女人。因此,在巴黎的公寓里,有名「女伴」(這個人並不存在),以及關於她的虛構故事。狄賓,就如你們所看見的,非常熱中自己的新身分。他不需要讓這個女人離開他的生活。他認為這樣的安排天衣無縫。他有唬人的學者身分和新追求的事業;他讓她假扮他的女兒,沒有一個情婦更能應付這些複雜的需求。他想見她的時候就可以見她;其他的時間,就讓她跟他保持一段方便的距離。狄賓的新身分才得以如願冒充下去。

「然而,不可避免的是,他又漸漸厭倦了他的新生活。我懷疑,這個天衣無縫的安排真能如他所願。因為他周遭的環境讓他非常不自在。他們都不喜歡他,也不「敬愛」他,甚至不能讓他享有如過去一樣的身分地位。他們擺明了在容忍他,只為了他在生意上的價值。他從此情緒低落,開始借酒消愁。

「一段時間後,他決定遠走高飛,在新的人群中開始一段新生活。他準備繼續維持身分地位,帶女孩一起走,無論她的身分是妻子還是情婦。在這個節骨眼,有兩個麻煩出現,成形,危害他所有的計畫,史賓利出現和女孩墜入情網——她很誠心表示,她愛上了莫利·史坦第緒。

「我建議各位看看她的供詞。這是份令人感到好奇的文件:摻雜了真情、譏諷、在校女生的天真、成熟的智慧、謊言和虛偽浮誇卻不時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自白。她署名「派提絲·穆霍蘭」。在她跟隨狄賓的這段日子裡,她恨他的成份多,愛的成分少,還加上一點輕蔑,以及相當的羨慕;她生性優雅和冷靜;書讀得不多,而她的機智卻可以彌補,並且還有狄賓所欠缺的高品味。

「這麼一來,他一定得不時帶她到英國來。莊園里的人都喜歡她,莫利·史坦第緒對她一見鍾情。據她說,她也愛上了他。我記得其中一段她說,「他是個讓人覺得自在的人,我喜歡的類型。幾乎所有人都討厭跟冰窖與老虎的結合體共處一室。」我可以想像得到,這個女孩到最後還面不改色坐在治安推事面前,用這種口吻侃侃而談……

「無論事實真相如何,這都是個令人驚羨的機會。她必須冷靜演下去。她嘲笑狄賓走火入魔,狄賓居然支持她並鼓勵她。因為他想,他可以藉此報復那些藐視他的人。

「你們都知道,狄賓安排了一些完美的計畫要帶她遠走高飛,她也接受了這些計畫。『慫恿他!』狄賓對她說,『嫁給他,再當著眾人面前羞辱他們一番。』這個點子讓他得意萬分。他準備接下來,等婚禮的喜訊發布之後,他要將他們真正的關係公諸於世,諷刺一鞠躬,帶著新娘翩然離去。若各位有任何比這個更好的方法讓你恨惡的人成為笑柄,我願聞其詳。

「事實上,他完美的計畫全是一廂情願。貝蒂(我們姑且還是這麼稱呼她吧)並不認同他的做法。這個爭議點相當明確。她想當的是『史坦第緒夫人』。她要當史坦第緒夫人、並抹煞過去一切的唯一途徑就是,殺了狄賓。

「這不僅是個冷酷的決心,也是故事的開始。女孩似乎陷入某種自我催眠狀態不可自拔;她說服自己她過去生活在水深火熱中,飽受不公平待遇;在腦海中不斷編織她的委屈和傷害,直到她逐漸相信那些都是事實。她的供詞中,她歇斯底里爆發了她對狄賓的敵意,她對讓自己成為兇手的妙計感到相當自豪。

「這時史賓利出現了。史賓利同時對他們兩人構成嚴重的威脅。當史賓利碰巧在英國遇見狄賓,他知道狄賓的情婦還跟他在一起,並假扮成他的女兒。因此,狄賓決定他必須做一個了結。開始的時候,史賓利可能揚言要在狄賓準備揭發這件事以前——讓他冒名的女兒嫁給莫利——破壞狄賓最後開的「玩笑」。後來,狄賓意識到,無論在何處或無論他選擇扮演什麼身分,史賓利遲早會榨乾他的血。簡單地說,史賓利要不就繼續勒索他,要不就是個永遠的禍患。狄賓於是決心用最乾脆的方式斬草除根。

「貝蒂支持他的決定,一方面也在醞釀自己的陰謀。史賓利的存在對她也造成致命威脅。她與狄賓藉書信往返商議該如何解決史賓利:這種做法有失明智。狄賓很聰明將她寄來的信件都銷毀,但是他寄給她的信發現成捆藏在她巴黎的公寓里。在謀殺發生前兩天夜裡,其中一封信通知她『那樁必要之事』已『安排與史先生星期五晚上在一偏僻之處會面。』

「我敢說,她並不知道這件事的細節。最有趣的地方在於,她此時變成一個充滿仇恨、無法控制自己、瘋狂要致狄賓於死地的人,渾身充滿如在音樂廳舞台上演出的戲劇性。『我覺得,』她說——幾乎是認真的,『我當時一定是被魔鬼附身了,』各位曾說過這樣的話嗎?喔,沒錯,通常是說說罷了。而她的行為顯現出她內在情感是虛假的。我不想批評這位女士,我完全同意這個世界已經準備要除掉狄賓。我只是想指出,她畫那張寶劍八紙牌是玩得過火了點……」這些就是菲爾博士在你要求他,解釋他如何斷定殺人犯是誰時說的一番話。

接下來的幾個月里,修葛·杜諾范對案情細節已經倒背如流。這是在莊園最常被提及的話題,他已經成了這裡的常客,因為派翠西亞·史坦第緒答應了他的求婚,他也學會用強勁的措詞和他未來的岳母說話。

茉兒·史坦第緒偏執的狀況還是有待改善,她仍繼續聽收音機,放心史坦第緒上校已經將心緒放在出版經營上。茉兒堅稱她早就知道貝蒂·狄賓是個背信忘義之人;也堅持要莫利去環遊世界散散心。這些結局最後都成了陳腔濫調,或變成極可能成為事實的事,你將會釋懷,並為這個極可能成為真實的故事做個恰當的結語。

不過,關於事後的說明,修葛記得要屬在柏克辦公室里那天的對話最為精彩。同年一個陰雨潮濕的十月午後,曾經參與這件案子的幾個人都坐在火爐邊,菲爾博士娓娓道來。

菲爾博士抽著柏克的雪茄,與其說在抽不如說是叼著,愜意躺在皮椅中。窗外帕特諾斯特路上大雨滂沱,窗前灰僕僕的污漬散落在保羅教堂圓頂的陰影下。明亮的火光,上等雪茄;柏克鎖上正對秘書的書房門,拿出一瓶威士忌。亨利·摩根也到場,剛完成他新書的手稿《海軍大樓的烏頭毒草》來到倫敦。修葛當然也出席,獨缺主教一人。菲爾博士用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講述時,遭柏克打斷。

「直接說重點,」他嘟噥著,「告訴我們,為什麼你認為那個女孩有罪。我們不要聽這些性格的描述。不管怎麼樣,這又不是偵探小說。眾人只會盯著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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