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在跳棋旅館裡

嚴格說來,記錄菲爾博士探案的筆者,應該為以「女英豪」一詞來介紹甜美動人的派翠西亞·史坦第緒。而擔任這記錄者的修葛·杜諾范,認為「女英豪」是用來形容她最恰當的字眼。這神秘的字眼定義明確,最重要的是與「美貌」押韻。

修葛的道歉是基於一項所有人都會同意的事實:用這個字眼來介紹上場的女主角(無論這是不是個真實故事)實在太不得體、太冒犯女士了。正如亨利·摩根所說:灰眼睛、勇氣可嘉的葛瑞絲·達令 有自己的人生哲學,她碰到難題時喜歡戳自己鼻子,使槍的功夫和警察不相上下,她要耗整整一本書來決定她是否對當英雄比較感興趣。

修葛得趕緊辯駁來減輕自己出言不遜的罪行,首先,這的確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其次——這全是上帝的恩典——派翠西亞·史坦第緒並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特點。她的頭腦不特別冷靜,意志也不特別堅強。她既沒有像警察一樣隨身配槍,也沒有攔截惡棍的矯捷身手。反之,她為這些事都能由能夠勝任的人處置而感到高興。她笑臉盈盈看著你,像在對你說,「你好棒!」——你便不由自主抬頭挺胸,覺得自己有九尺高,並得意地「哈哈」一聲!她也不是起初冷傲矜持,直到最後才擁抱英雄的人。她從一開始就攬著修葛·杜諾范的手臂,一直不放,讓他有點暈然。

從他見到她的第—眼,心中就激起美好的漣漪。她走在磚路上,背對著夕陽照射下如火燒般的幽暗樹林。她走在這群人中間。派翠西亞·史坦第緒的手攬著紅光滿面、正和一名身著制服的彪形大漢談事的上校。兩名警察跟在他們後面,一名愁容滿面的醫生似乎為錯過了下午茶時間抑鬱不樂。

她讓人眼睛為之一亮地出現在這樣的襯景里。她頭髮是金黃色,但非那種毛茸茸的金或如雕像一樣死板的金。連衣裙覆蓋下的姣好身材,像是自然界在恰當之處添上一道優美的弧線。她一度躊躇,卻依然神采奕奕;光澤彈性的褐色肌膚,充滿著生命力。深榛色的眼睛用那種「你好棒」的笑容凝視著你,眼神像是會說話;她高挑的眉毛讓她看起來似乎永遠都處於出奇不意的喜悅中;她粉唇上的笑容仿如最完美的潤飾。

修葛看到她從小徑上定來時腳步有點遲疑,一身白色無袖網球裝,反襯著背後如野火蔓燒的幽暗樹林。修葛隨著主教、莫利、菲爾博士一行人魚貫下樓到接待所門口。上校跟莫區巡官談話時,她一旁彎頭、怯生生瞄陽台門一眼。然後,目光飄向前方的大門,看著杜諾范。

他驟然覺得自己登上暗處里的樓梯,腳踏在不存在的階梯頂端——緊接著,銳不可擋的氣勢應聲響起,就像他肩上扛著一把來福槍,一槍射中靶場的鐘發出巨響。當——!就像這樣,他立刻熱血沸騰,所有的象徵譬喻都摻和在一起。

他當下就明白,他被征服了。他也知道她了解他的心意。你可以接受到這位女英豪身上放出的電波交流或心電感應,那些口口聲聲說不信有此說的人,不配領受到這種心靈感應。修葛知道她也感受到了,但他們的眼神並沒有交會。他們眼神只是很快閃過,便從對方身上移開。他與派翠西亞·史坦第緒都在努力掩飾,假裝沒有意識到對方的存在;而在他們經過他人正式介紹之後,就幾乎無法再假裝視若無睹:這是個再奇妙不過的徵兆。派翠西亞望著接待所屋頂上的石孔雀神遊,她揚起頭,行為開始漫不經心。

這段情感火花進發的經過並沒有落入史坦第緒上校眼中。上校得意嚷嚷著,將莫區巡官推上前。巡官人高馬大,蓄著幹練的鬍髭,站姿看似要往後倒的樣子。若你此時推他一把,他可能真會搖搖欲墜。他的表情嚴肅,卻又為自己立了功感到高興。

「告訴他們,莫區,」上校說,「喔,對了。這是菲爾博士、曼坡漢主教、杜諾范先生……莫區巡官、佛狄西醫生——是來取出子彈的。喔,還有——我差點忘了,這位是小女派翠西亞把事情經過告訴他們吧,莫區。」

派翠西亞微微頷首。巡官的表情更嚴肅。他撥弄棕色鬍髭,清清嗓門,灰藍色眼睛直視菲爾博上。他聲音洪亮、信心十足地開口。

「我把這件事視為一種榮耀,各位先生。我先解釋為什麼我沒有盡責在各位蒞臨時在此恭候。」他拿出筆記本,「調查完畢後,我抽空回家喝了杯下午茶。我並非故意怠忽職守,而是我手上百幾封狄賓先生的信件,」他敲敲筆記本繼續說明,「信里透露一些真相。接著,我立刻動身尋找那名昨晚造訪狄賓先生的人。根據「公牛」的老闆告訴我,他這一個多星期以來,常常看到這個我要找的人在附近出沒。那傢伙常常光顧「公牛」,向每個人打聽莊園的事,獲取情報。各位,」莫區巡官搖搖頭說,「昨天晚上,這名男子沒有出現。我在喝下午茶時,接到瑞佛巡宮從漢翰打來的電話,他說,他查到我要找的人正投宿在跳棋旅館——我順便為各位解釋—下,漢翰這個地方靠河邊,離此地約四哩路……」

「真有意思,」主教插嘴,斜睨菲爾博士一眼,「這個人還好端端活著呢,然後呢?」

「他死了?」莫區一頭霧水,「老天保佑,當然沒有!為什麼他會死呢?」

「我只是想弄清事情的真相,」主教敷衍地說,得意看著菲爾博士,「請繼續,巡官。」

菲爾一點也不引以為意:「他是指,我應該羞愧得無地自容。」他和藹地喘口氣,「沒關係。薩克史東·布拉克 不總是最後的大贏家。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你立即動身去逮他了嗎,巡官?」

「沒錯,先生。我先打電話到莊園,詢問史坦第緒上校回家了沒。他不在。我馬上借一輛車,直赴跳棋旅館。那時我根本不知道他叫做史賓利,也不知道他是個年輕小夥子。我在跳棋旅館見到他,他自稱崔弗斯先生,絲毫沒有逃走的意圖。我發現他坐在門口,喝半品脫瓶裝的酒,十分鎮定。他談吐文雅,像個紳士。基於法律程序,」莫區道,「我告誡他,讓他知道他還沒有起誓,但是他最好在我執行例行偵查前,乖乖回答一些問題。他在未經宣誓的情況下做了供述,最後簽了名。」

莫區清了清喉嚨,打開他的筆記簿。

「我叫史都華·崔弗斯。我是已退休的劇場經紀人。我住在紐約市百老匯大道和八十六街間的德渥區。我到英國是來旅行的。我不認得狄賓先生。沒錯,我知道昨晚發生的事;這裡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樁命案。是的,我知道自己的嫌疑很大。但是昨晚我沒在莊園附近出沒。要是有人指認,他們一定會告訴你們那個人不是我。我沒什麼好怕的。我昨晚九點半以後就回房裡去了,直到早上都沒有外出。這就是我僅能提供的,其他的要等我跟律師商量過再說。」

讀這篇供述期間,莫區巡官的身軀越來越向後傾。一抹鬼靈精的笑容浮上他的臉。

「我沒有任何逮捕令,」他繼續說,「除非證實了他的罪行,我不能控告他。我請他跟我一起回來協助案情偵辦。但他不肯,他說,得先等他打電話到倫敦跟他的律師商量。他實在夠酷了。後來,這個小夥子說他願意來,此時,瑞佛巡官正盯著他。他跑不了的,各位先生——但是,私底下,我搜到的這些證據都有重大意義。」

「你幹得太漂亮了,」史坦第緒上校誇讚他,「聽見了嗎?不費吹灰之力就逮著犯人了。是吧,莫區?」

「謝謝你,先生。我們希望是如此,」莫區不好意思地回答,「各位先生,我們繼續往下說。崔弗斯先生昨晚那段時間並沒有待在他房間里。他的確是在九點半回到房間。但是後來他又出去了。有人在十點左右看到他從房間窗戶爬回去——他的房間正好在一樓。有趣的是,他渾身濕透了,當時還沒有風雨,他彷彿掉進河裡去似的……」

「河裡?」菲爾博士若有所思,「不賴,真不賴。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嗯,先生,我沒有。但是這不是重點。跳棋旅館老闆娘凱菲斯太太,收拾完戶外餐廳小桌上的桌巾返回屋內時,看到他從窗戶爬進去。她覺得很可疑,便持續觀察他……不到五分鐘,剛從外面返回的崔弗斯先生再度從窗戶爬出去,換了一套衣服,匆匆忙忙趕赴別處。重點正在這裡,他得有雙飛毛腿才能在一個鐘頭走四哩路,從跳棋旅館趕往接待所。他大約十一點鐘趕到這裡……」

「沒錯,」菲爾博士同意他的話,「為了勒索,及時趕來看一場交易。」

巡官皺了皺眉:「看什麼,先生?」他以粗啞、玩笑似的口吻重複菲爾博士的話,「他不光是用看的吧。這時,屋裡停電了,他直接走向那扇門,然後上樓——接下來發生的事,我們都知道了。他殺了可憐的狄賓先生。直到半夜一點半才返回跳棋旅館。凱菲斯太太說那時輪她值班,她看著窗外,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等他們第二天知道發生了命案之後,她和凱菲斯先生大為恐慌!他們不敢和崔弗斯先生說話;立刻連絡瑞佛巡官,這就是我為什麼會獲得消息的緣故。然而——」莫區宣稱,敲敲他的筆記簿加強語氣,「我和瑞佛還沒有泄漏消息。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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