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草亭相會

祝英台聽了銀心的話,向前看去,果然一個年輕的男子,騎了一匹灰色馬,匆匆而來。馬的後面,跟著一挑擔子,正是鋪蓋行李。

那挑擔子的道:「相公,這亭子里已經先有避雨的人呢!」

那騎馬的道:「是的,把行李放在一邊,也就是了。」

說話之間,人已滾鞍下馬。那人頭戴儒巾,身披藍衫,也是文士打扮。不過所穿藍衫,絲織得非常的粗,並非文土裡面有錢的模樣。臉是長圓形的,眉目八字分開,非常明朗。看那人樣子,十分規矩,所以將馬牽過柳樹邊下拴住,然後走向亭子里來,他看到先來的人,也是文土模樣,便一拱手道:「請了,大雨要來了,這裡暫避一避。」

祝英台站在亭子一邊,有禮相還。說道:「請了。是的,大雨要來,避上一避的好。」

正在這時,那個挑行李的小夥子,也挑向亭子里,靠外邊歇下擔子。他身上穿著灰色大襟夾襖,頭戴皂色便帽,年紀也不過十八九歲。因臉上流汗,拿著一方白絹,只管在圓臉上揩汗。但是兩匹馬拴的太近,只各拴在一棵柳樹上,不知爭吵什麼,兩匹馬同時蹦跳,同時嘶叫。祝英台的馬轉過身去,拿起後腿便踢。那小夥子跑了向前,一頓吆喝,將韁繩解了,另拴在一棵樹上。銀心也自向前,將韁繩牽了過來去,馬被拉走一邊。

那人將銀心看了一眼,問道:「牽馬的,你自哪路來啊!」

銀心對那人看看,將牽著的馬放了,沒有作聲。

那人道:「哎喲!是啞巴嗎?」

銀心道:「你才是啞巴呢。」

那人兩手一張道:「不是啞巴,為什麼不講話呢?」

銀心道:「有道是和氣生財,你和人打招呼,開口便是牽馬的,我覺得不受聽,所以沒有答言,這才真正不是禮貌。」

那人笑道:「喲!這成了我的不對,大哥,小弟施禮。」說畢,躬身一揖,銀心含笑,也就有禮相還,便道:「你們從哪道來的呢?」

那人道:「會稽梁家莊來的。」

銀心道:「現在到哪裡去呢?」

那人道:「前往杭州念書呀!」

銀心道:「你去念書?」

那人道:「不,我們相公。」

銀心道:「哪個是你相公。」

那人道:「就是他。」說時,向亭上一指。

這時,那個被稱的相公,正對天上雨勢留意,站在亭子邊上,對天上望著。

那人道:「我也得問問足下,你們是從哪道而來?」

銀心道:「上虞祝家村來的。」

那人道:「往哪兒去呢?」

銀心道:「和你相公一樣,往杭州去攻書。」

那人道:「也是往杭州攻書,念書的就是足下嗎?」

銀心道:「不,是我們小……小相公。」這時,指著亭子上,這時,祝英台正坐在石墩上。

那人道:「這太好了。到了杭州,諸事還要請教呢。大哥,你是怎樣稱呼?」

銀心道:「小名叫著銀心,就是銀子的銀,心事的心。大哥,你怎樣稱呼?」

那人道:「我嗎?小名叫四九。是我爸爸四十九歲生我,所以取這個名字。」

銀心道:「不用說閑話吧。大雨要來,我得請我相公多加仔細。」

四九道:「是的,我也應當告訴相公。」

於是兩人各要把聽來的話,和大雨要來的話,都告訴相公,都急忙向里走。四九相公在亭邊看雨勢,相離得更近些,便道:「四九,為何急著向里走?」

四九走到石頭階下,就停步道:「大雨要來,相公留神點。」

相公一點頭。四九道:「剛才四九和銀心大哥談話,相公可曾聽見?」

相公道:「聽到一二,還不曾聽得仔細。」

四九向亭子里一指道:「這位相公,也是到杭州去攻書的。」

相公道:「果然如此,實是幸會,等我來動問一二。」說著,掉轉身來,見了祝英台正和銀心談話,她臉上似乎現出著歡喜。便作一個揖道:「仁兄請了。剛才四九報道,我兄是到杭州去攻書的,不知此話是真嗎?」

祝英台起身還了一禮道:「是真的。仁兄今欲何往?」

那相公道:「也是向杭州攻書的,豈不太妙。請問仁兄,由哪道而來?」

祝英台道:「上虞祝家村而來,仁兄呢?」

那相公道:「會稽梁家莊而來。」

祝英台道:「這真是美不美,故鄉水了。」

那相公道:「親不親,故鄉人,太巧了。」

祝英台道:「這裡還有一個石墩,何妨請坐敘談。」

那相公道:「好,正要請教。」

於是二人重見一禮,那相公近前兩步,靠近石墩,祝英台取過行李袋中塵拂,撣去石墩上浮塵,將塵拂歸還行李袋。石墩相距三尺路,二人分開坐下。

祝英台道:「請問仁兄高姓尊名。」

那相公道:「在下樑山伯。山水的山,伯仲叔季的伯。我兄呢?」

祝英台道:「在下祝英台。祝是祝福的祝,英雄的英,樓台的台。不知我兄前往杭州,想投哪位名師?」

梁山伯道:「周老先生士章,設館尼山,我想拜周老先生門下。我兄前往,又是投哪位名師呢?」

祝英台道:「正和仁兄一樣。現在名師難得,這位周老先生門下,聽說有不遠千里而來的學生呢。」

梁山伯道:「正是如此。」

正說到這裡,只見黑雲遮蓋的地方,兩道電光由雲里鑽出。仔細看,電光由頭到尾,好像一個人字形,尤其人字形的接栒所在,電光極為強烈。有一道白光,由人字形發出,照得四周山川,全體變白,好在電光所射的時間尚短,一閃就過去。但電光雖過,雷聲便來。只聽見霹靂一聲,嘩啦啦直響。這樣雷電交作,有十餘次,那大雨便來。看那雨的來勢,有如密掛珍珠帘子一般,由近而遠,那些田園屋合,有些模糊,越遠模糊越厲害,頂遠的地方,模糊一片,田園屋舍都看不見。銀心四九被大雨所趕走,一齊站在亭子角上。

梁山伯道:「四九,大雨你怕么?」

四九道:「大雨我倒是不怕。只是剛才一陣大雷,就像打在亭子外一般,好像有些……」

梁山伯道:「有些害怕。這是人情所不能免的。雷聲猛烈,儘管與我無關,孔子聖人,也道個疾雷必變色。」

祝英台道:「仁兄這話,倒講的是。現在大雨滂沱,一步難行,不免在此多盤桓些時候。請問仁兄,杭州地方,有親戚沒有?」

梁山伯道:「倒未曾有,不知仁兄哩?」

祝英台將手拍著大腿道:「小弟也未曾有呀。」

梁山伯道:「如此說來,倒是情形未免相同。請問兄台。家中昆仲幾位呢?」

祝英台道:「家中就剩兄弟一人,所謂獨生孤兒啊?」

梁山伯嘆口氣道:「如此說來,與小弟又已相同,小弟也是孤兒獨生,這真是巧極了。蒼天下這大雨,與你我兩人趕著草亭相會,這真是有緣了。」

祝英台道:「是,正是巧合。」

梁山伯偏頭對亭子外看看,雨勢略微小一點,便道:「現在雨勢稍住,等弟來看一下,下午還可趕路吧?」

說著,站起身來,慢步來到亭子邊上。這時,那兩匹馬被雨勢淋漓,站立不住,都已站到亭子邊下。天上的雨,恰被屋檐遮住。

梁山伯笑說:「你看,馬被雨勢所趕,自自然然相聚無雨的所在,可見萬物都有個緣字在暗中牽動。」

祝英台聽了,只是默然,將兩隻袖子,按住大腿。

梁山伯道:「呵!雨勢更小了。你看,西北已經天開,雲勢漸漸的向東南移動,今天下午,天氣晴明,你我還可以趕路。」

說著,將手抬起,向雲開的地方一指。祝英台也為他手指所引,便起身過來相看。果然雨勢大停,雲勢開朗。青天麗日,慢慢現了出來。那屋舍清楚透露,屋外的大小樹枝,被雨洗刷過,全是碧綠。過去約半里路,有一彎白色粉牆,圍了一叢竹子,七八株柳樹,白色和綠色相映,格外好看。最妙的還有兩株粉紅花,全有綠葉子配著。那人家牆外有一道淺淺的細流清溪,看去也不過三尺,正向麥壟中流去。那兩株粉紅花兒,正向溪頭開著,向亭子里微笑。

祝英台道:「好景緻。這一番大雨,正向綠的紅的,添了許多鮮艷之色。」

銀心四九也都被兩位相公引動,一齊向外站立。

四九道:「是真的,經過這一番大雨,景緻都非常的好,可惜怎樣好法,我又說不出來。相公,你何不作首詩,以表示我們在杭州所遇景緻。從前在路上,一路啾啾咕咕你都說是吟詩,我一句也不懂。現在好了,在這裡遇到了祝相公,我敢說你作一首,祝相公還要和一首呢。」

梁山伯笑道:「看你不出,還曉得吟詩,人家祝相公大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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