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1月7日星期一

「午後下了一場小雪。不過斯皮爾曼家門前的路和台階已經被清掃乾淨了。大門門口高掛著的門廊燈發出柔和的橢圓形光圈,照射著房屋的正面,招呼著來訪的客人走進寬敞的大廳。現在是1 月7 日傍晚。職稱和終身制評定委員會的委員們正在聚會。

此次聚會肩負著雙重使命。

馬拉松式的會議第二天早上就要開始了。會議上將充滿激烈的討論和商榷。大多數委員都贊同在會議開始前搞個聚會,以消除緊張的氣氛。委員會的工作既要有成果又要協調一致,並通過一步步的議程,最終以大家期望的全體一致做出決議。但是此次聚會還有一個使命。這個使命所有的人都知道,除了委員會的一個委員——主席。亨利·斯皮爾曼已經向其他人吹過風了——在聚會上,他要送份禮物給丹頓·克萊格,給他一個驚喜。送這份禮物既是為了紀念他在哈佛擔任了十年的院長,又是為了慶祝他六十歲生日。哈佛大學幾乎所有的高級教員都很敬重,甚至是喜愛克萊格——一如此和諧的管理者與教員的關係,就如同那張英屬蓋亞那1856年發行的,面值1 美分,底色桃紅,黑色圖案的郵票一樣少見——委員會幾乎所有委員都很贊成以這樣一種特殊的形式給克萊格一個驚喜,並且大家都執意要為這份禮物出一部分錢。

亨利。斯皮爾曼把「黑傑克」包在一個小小的禮品盒裡。

他還邀請克里斯托夫·波可哈德抽出一個小時前來參加晚會的活動。斯皮爾曼計畫在這一個小時里把禮物送給克萊格。如果波可哈德來早了,驚喜的程度就要打折扣了。因為丹頓·克萊格非常熱衷於集郵,他也經常光顧波可哈德的商店。

布里奇『斯皮爾曼笑容可掬地穿梭在客人中間,手裡端著一盤她早就準備好了的開胃小菜。她還向客人們提供了飲料。

「布里奇,請你務必告訴我這道美味小吃的食譜。」福斯特·貝瑞特跟著布里奇回了廚房,「真是美妙絕倫啊! 」

「福斯特,食譜很簡單的。就是切碎的黃瓜、奶油乾酪和歐芹。」

「我知道是這些東西。但關鍵是怎樣調配這些東西的比例啊。」

「好的。我可以試著再做一次。但是我必須告訴你,作為一個廚師,我幾乎不稱量原材料的,」

「巴黎的著名廚師都是這樣的。」

「巴黎! 你也在朝思暮想著巴黎呀。沒能去成那兒,真是遺憾呀。你也肯定知道吧,當我們的船停靠在南安普敦的時候,我們離美麗的巴黎是多麼近呀。」索非亞·烏斯提諾夫走進了廚房,她想找點冰塊加到飲料中。

布里奇摘下眼鏡,從廚房灶台上的冰盒裡取出了新鮮的冰塊,加進了索非亞的飲料里。「你可以自己去巴黎呀! 不必和我們餘下的人一起坐飛機回來的。」

「但是親愛的,我要是離開那麼久,我的娜塔莎怎麼辦呀? 她總是那麼想念我。就算我離開一兩天,她也會生悶氣,不吃東西的。不,不,為了我的娜塔莎,就算是去巴黎,我也願意犧牲。」

他們三個人都笑了。索非亞和娜塔莎在弗朗西斯大街很出名的。

娜塔莎的女主人每天都會帶她去校園裡,找一個角落散三次步。

每一學期,烏斯提諾夫教授的授課表都是根據她的波佐獵犬清晨、白天和夜晚的習性來進行安排的。

在客廳不遠處,有四個人聚在一起閑聊著,就像雞尾酒會上那樣的閑聊。那兩個女人不相識。剛開始的時候,她們的話題就是互相詢問——你來這裡多久了? 你現在住在什麼地方? 你喜歡那裡的學校嗎? 你做什麼工作的? 你也很煩冬天吧? ——等諸如此類的問題。卡爾文·韋伯一邊小口地吃著他隨意放在盤子里的乳酪塊,一邊聽著他妻子的回答。經常地,聽他妻子的回答,他就能了解她的想法。

但是今晚,韋伯沒能聽到任何他以前沒聽過或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他決定去別處尋找一片有點新意的天地。他漫步到了餐廳,向四周看了看,看見亨利·斯皮爾曼和貝爾夫婦倆正在交談。

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過去。他們看上去正在聊私事,因為他們互相湊得很近。但是斯皮爾曼用眼睛的餘光瞟見了韋伯。

他察覺出了韋伯左右為難的樣子,就招手讓他的這位朋友過去。

斯皮爾曼在管理學某個方面的長篇大論正要告一段落。

「正如在商業世界裡,」斯皮爾曼一邊說,一邊抬頭看著他的聽眾,「每個人都知道管理是生產的一個關鍵要素。我們需要通過管理將其他因素整合成生產與分配的統一體。在政府和非營利性機構中也是如此。這些機構的管理者——不論是政府機關的領導,研究機構的主席,還是醫院的院長,在決定一個機構的成敗上,都起著關鍵的作用。就拿我們系來說吧。」他的聲音放低了些,現在僅僅比悄悄話大聲一點兒。他用眼睛迅速地向他的聽眾掃了一圈,「我們系的例子可以最完美地證明我的這一觀點。

現在,管理我們這個機構的,剛好是一位糟糕的管理者。以前,在昆西。蓮恩擔任系主任的那十年里,我們系一直都是團結、和睦與高效率的典範。這並不是因為我們系裡的所有同事都志同道合,且每個人脾氣都很好。事實上,情況恰恰相反。但是,我們擁有的是一位系主任——一個管理者,如果你願意這樣稱呼他的話。他知道如何讓我們每個人都最大限度地發揮自己的能力。我們是一群擁有遠大抱負和出眾能力的人。這樣的一群人作為一個整體在一起工作,不可避免地就會發生摩擦。但是,他知道怎樣最大程度地消除這種摩擦。

瓊和莫里森『貝爾都聽得津津有味。在哈佛校園裡,經濟系教員之間的不和睦是眾所周知的。但是為什麼不和睦,從來沒有人給他們分析過。卡爾文·韋伯對此也很感興趣。在他和斯皮爾曼相識的這些年裡,他都不曾見過他的這位朋友討論院系裡政治方面的問題。這些年來,韋伯也在研究他們系裡不同派系之間的明爭暗鬥。這些明爭暗鬥所產生的緊張敵對情緒令他吃驚不小。畢竟,經過任何這樣的爭鬥後,贏家幾乎都沒有什麼可炫耀的戰利品:工資上漲,但幅度微不足道;辦公室面積變大,但差別不大;決定研究生獎學金和客座教授職位歸屬的權利。「即便如此,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呢? 」韋伯經常在想。他認為,爭鬥如此激烈,戰利品卻如此微薄,似乎太微不足道了。但是他還是仔細聆聽著他這位經濟學家朋友所做的分析。因為斯皮爾曼通常對所有的一般現象都有新穎、獨到的解釋。

「我的經驗告訴我,如果院系分裂了,根源之一就是高級教員間思維方式和個性的衝突。」莫里森·貝爾提到。

「不,親愛的。你難道不記得康奈爾大學的問題了嗎? 」

瓊·貝爾突然插了一句,「他們的校長是一個馬基雅維利主義者。

他信奉分裂和征服。「

斯皮爾曼搖了搖頭:「在我們系裡,真的不是這樣。我們系並沒有分裂。我們的系主任倫納德·考斯特並沒有加入某一方來反對另一方。他也不是一個馬基雅維利主義者。他不會讓系裡的人分成兩派不斷鬥爭,以鞏固自己在系裡的地位。他甚至也不會去獎勵朋友,懲罰敵人。確切地說,他有自己獨一無二的策略。

他指出:『一個院系如果長期沒有寧日,將會導致權力集中在系主任手中。管理部門會更加依賴於系主任,將其作為溝通、交流、對話的渠道。』我可能並不欣賞他的動機,但是我必須承認,為了達到目的,他用的手段很獨特。他是怎麼做到的,這一點我一無所知。「斯皮爾曼擠出了一絲夾著憤懣的笑。

「這聽起來有點像康拉德小說里那個貿易站站長所使用的策略。」韋伯若有所思地咕噥著。

「你說的是什麼呀? 」斯皮爾曼說。

「康拉德寫的《黑暗的心靈》里的那個貿易站站長。你知道這本書嗎? 」貝爾夫婦倆都看過這本書,但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

斯皮爾曼承認他從來都沒有看過這本書。

「噢,亨利,這是你的一個不足之處。如果你不介意我這樣說的話。在這個故事裡,一個小夥子——我們現在知道,這個人就是康拉德自己——引領著一條船沿著剛果河行進到了叢林里。

在那裡,他遇到了一個控制殖民地經營的貿易站站長。他管理這個殖民地的方式就跟你說的一樣。但是他是通過攪亂人的心神來進行管理的。他手下的人都不喜歡他,但也不懼怕他。他們並不尊敬他。他不組織屬下從事生產經營,不改革創新,也不對生產經營進行統籌規劃和安排。這類事情他都不做。作為一個管理者,他沒有什麼可以為人稱道的——無論是好的方面還是壞的方面。

但是年復一年,他還是穩穩地佔據著他的位置。由於他攪得屬下不得安寧,他的職位始終穩如泰山。這讓我想起了你們系主任。「

「我想是這樣的。聽起來挺像考斯特的。他讓每個人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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