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12月22日星期六

「莫里森·貝爾抬頭望著天空。北邊,深色的積雨雲往前移動著。南邊,天空依然是天藍色的。他聚精會神地看了好一會兒這些雲朵。今天早晨,波士頓的氣象台預測將會有更多的雪。

而他自己的觀察和天氣預報是一致的。許多新英格蘭人對天氣都格外關注,因為天氣的變化將會影響他們往返的交通習慣。貝爾對天氣則不那麼在乎,因為他家離大學很近。不論天氣是好是壞,他總是步行去學校。他對天氣的敏感另有原因。貝爾是新英格蘭人中少數意志堅定的人之一——他是一個觀鳥者,也是一個養鳥的人。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天氣是最重要的了。冬天裡,天氣越惡劣,他們為鳥兒付出的辛勞也就越多。就像謝拉俱樂部里他的很多朋友一樣,莫里森·貝爾在冬天會播灑許多蒲式耳的種子,一直到春天來臨。那時候鳥兒才會更容易保護自己。

貝爾穿著厚重的羊毛衫以抵禦清晨的寒冷。他從車庫朝後院走去,右手拿著一桶混合拌的種子;種子的上面是一團淺黃色的板油。貝爾知道,鳥兒們需要這些種子來補充能量,而吃板油則可以保暖。他左手拿著一把鎚子和一把鏟子。他要用鏟子把種子鏟到他那三個圓筒形的進食器中。而鎚子則用來把板油固定在一棵灰色楓樹的沒有樹葉的矮枝上。這個矮枝直直地立在三個進食器的後面。這些進食器都被擺放得很整齊,這樣,透過卧室後牆上寬大的玻璃,這位哈佛的數學家就能夠清楚地觀察他的這些客人——小鳥。

當貝爾把食物倒進進食器時,透過透明的塑料管,他的呼氣在閃閃發光。接著,他又檢查了每個進食器的防松鼠裝置。好幾個冬天了,那些松鼠都令他防不勝防。這些松鼠偷吃那些本是為鳥兒準備的種子。而把它們噓走,又經常會壞了貝爾觀鳥的雅興。這個冬天,貝爾終於比松鼠更勝一籌了——他拿來了一根內直徑比支撐進食器的管子稍微大一點的細金屬管,這根金屬管只有支撐管子的一半長。他把這個用作主要支撐管的套管。這個套管被纜索固定在頂部,而纜索則穿過食物圓筒器底部的小滑輪,並穿過主要支撐管的內部。纜索的末端是一個砝碼,僅比套管重一點,但卻足夠小,可以在主要支撐管里上下自由運動。這樣通常覆蓋在支撐管頂部的套管通過砝碼的重量被固定在了那裡。

貝爾興高采烈地觀察著這些松鼠。它們已經知道怎樣克服周圍的障礙物爬到那些管子上,它們能一直爬到支撐管的中部。

它們都很自信,相信自己能爬到它們的目的地。但是每回一抓到套管,它們自身的重量使得滑動的套管又回到了地面。而當它們一放開套管,套管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經驗告訴貝爾,這些松鼠最終會很好地掌握爬管子的技巧的。但是現在,他已經贏得這場人和動物之間小小的較量。

莫里森·貝爾即將應對的是繁忙的一天。但是,他還是抽出了周末早上的一點時間來觀鳥。在家的時候,他能很方便地觀鳥。貝爾是一個足智多謀的人,他把床放置在能看見滑動套管的玻璃窗戶對面,從這個窗戶往外看就是院子了。由於鳥兒時不時地才來進食,所以現在,他還坐在床上,身旁放著正在閱讀的工作材料。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放著一個雙目望遠鏡。這樣,每回有他喜愛的鳥兒飛撲下來進食的時候,他就可以拿起望遠鏡觀賞了。在床頭柜上放著一本日記,是他用來記錄觀察到的不尋常的鳥兒的。

在春天,沒有必要給鳥兒餵食了。貝爾經常會和一些人組成一個小組,去附近的奧本山公墓,認真地觀察野鳥。奧本山公墓坐落在鳥兒遷徙的必經之路上,是觀鳥的理想地方。特別是在五月的上半個月,許多鳥類都在遷徙。貝爾特別熱衷於這項活動,他甚至還有一把公墓大門的鑰匙,這樣,在大清早公墓還沒有開門的時候,他也可以進去。

今天,貝爾首要的任務是要看完剩下的晉陞候選人的文件。

在去後院打理鳥兒進食器前,他才看完有關自然科學的材料。現在他翻到了他對自然科學文卷的評論。

儘管進食器旁已經吸引了一群藍色松鴉和麻雀,但是這些並不能特別吸引他的注意力。如果足夠幸運的話,最後可能會有石板色的燈芯草雀,甚至是白色翅膀的交嘴雀出現的。所以貝爾又去看另一個文件了。

手中的第一份文件是一個經濟系的候選人的。他瀏覽了一下複印本的題目,感到有些寬慰,因為他注意到其中有一本出版物是關於環境污染的。他對這個話題非常感興趣。而且敘述說明用的是他最喜愛的語言——數學,這也很讓他高興。這篇文章很簡短,在學術文學中只能叫做摘記。題目是「競投污染的權利」。

文章的作者是一個叫做丹尼斯·戈森的年輕人。不過貝爾不認識他。作者開門見山地道出了自己的觀點。雖然是用符號的形式闡述的,但卻可以總結為幾個詞:為了達到管理部門制定的空氣污染標準,應該允許商業企業競投污染執照。戈森宣稱,這樣一來,可以用對社會來說最少的總成本來達到空氣純凈標準。

「『污染執照』讓我想起了詹姆斯·邦德的殺人執照了。」貝爾心中想到。他很討厭這種說法。為什麼不也賣搶劫執照和強姦執照呢? 貝爾希望通過立法,從而徹底地杜絕空氣污染。他有許多朋友也同意這種觀點。他的擔心並不只是出於對自己幸福的考慮,也不僅僅是因為他對野生動物的熱愛。莫里森·貝爾和他的妻子都很擔心新英格蘭的空氣污染,特別是從這個地區的工廠里散發出來的二氧化硫和來自中西部的酸雨,會危及到他們兩個女兒的健康。曾經有段時間,貝爾認真考慮過到西南部教書,以便把他的家人帶到那個他認為安全的地方。但是,他還是決定留下來,並聯合了謝拉俱樂部的夥伴們一起致力於環境的改善。在他們數學系裡,那些對環境污染深有同感的同事也一致贊同污染是一個主要問題。他不敢想像他的同事會同意新英格蘭的製造工廠應該有權獲得污染執照這一觀點。

貝爾放下複印本,向窗外看去。此時,三個進食器旁都沒有鳥兒,也沒有松鼠試著來偷吃種子。院子里什麼野生動物都沒有。對於貝爾來說,這樣的情景預示著如果環境得不到改善的話,將來世界會什麼樣。而且在他看來,像戈森所寫的這樣的文章,無論多麼巧妙,也只能取悅那些拒絕清潔的空氣和乾淨的飲用水的人。

在政治上,貝爾並不是一個激進分子。他認為自己並不反對商業。事實上,單從外表看來,他和他的一家都是典型的美國中上層階級。戈森認為污染是不可避免的,這一觀點讓貝爾很反感。他僅僅是想用最小的成本來製造污染。多麼荒謬呀!在他所有的等式中,他為更多的鳥兒、獸類、魚類和植物騰出了生存空間沒有? 健康的肺部和長壽之間的等式又在哪裡呢? 貝爾在想,奧斯卡·王爾德從經濟學角度來描述一個玩世不恭的人是多麼棒的一個例子啊:玩世不恭的人就是那些知道所有事物的價格,卻對價值一無所知的人。

他的思緒被其中一個進食器的一陣響動打斷了。他向外看了看,只見一隻白色喉嚨的麻雀。這隻鳥兒獨自停留在進食器的暗釘上,得意地炫耀著它那黑、白、黃條紋的鳥冠。它很快用鳥喙吞下了一粒向日葵種子,然後腦袋停頓了一下,接著又吞下了一粒。貝爾小心翼翼地取來雙目望遠鏡以便更加仔細地觀察這隻鳥兒。他整個冬天都沒見過這種鳥兒呢。他拿著雙目望遠鏡,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以免嚇到了鳥兒。職稱和終身制評定委員會的事早就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

床頭邊的電話鈴把他吸引了過去。令他吃驚的是,打來電話的不是別人,正是丹尼斯·戈森。戈森說有急事要見他。

※※※

屠宰桌上面有一個橢圓形的擱物架。架子上面掛著閃著亮光的黃銅鍋和平底鍋。桌子位於廚房的中間。而這個寬敞的廚房正是福斯特·貝瑞特的驕傲和樂趣所在。冬日裡明亮的陽光透過天花板南邊的兩扇天窗照進了房間。廚房裡灶台後面的牆壁鋪著代爾夫特瓷磚。這讓廚房的裝飾顯得十分高雅,多少有點掩蓋了廚房的烹飪功能。屠宰桌上面放著半個新鮮的菠蘿和幾棵芹菜。

福斯特·貝瑞特選了一把鋒利的刀,開始把芹菜切成薄如紙片的斜條。這位哈佛大學的文學家正在準備他周六的午飯。

星期六對他來說顯得很特別。他經常會抽出上午的時間來試做一道新菜,並把它作為午飯。如果這道菜能通過他近乎苛刻的審查,就會為他那廣為人知的早午餐餐會增色不少。但是這個周六,由於要為職稱和終身制評定委員會的會議做準備,他一貫的生活秩序被打亂了——在1 月8 日前,他還要研究很多材料——因此,他不得不縮短今天做菜的時間。現在,他正在試驗一道叫做「路易蟹肉」的菜。這道菜的烹制過程不是很繁雜。因此,貝瑞特可以一邊工作,一邊讓芹菜和菠蘿在金萬利酒中浸泡著。

福斯特·貝瑞特對自己能被選入職稱和終身制評定委員會感到很驚奇,因為他知道哈佛的教員們並不怎麼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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