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12月22日星期六

帕特麗夏·斯皮爾曼開著她那鮮紅色兔牌車駛過了查里斯大街。她和父親正開著車要去波士頓購物,這是他們昨晚就計畫好了的。這個年輕的獸醫想去為她的父母買點節目禮物。而斯皮爾曼教授也很樂意陪陪女兒,順便自己也要買點東西。

「我們先去菲琳百貨大廈,怎麼樣? 」帕特麗夏問道。這時候,他們正沿著劍橋大街進了城。

「好的。從那兒我們可以去布羅姆菲爾德大街。我想去那裡的一家店看看。逛完那家店就回家吧。」

帕特麗夏把車開進了停車場,鎖上了車門,和父親向出口走去。從華盛頓大街到波士頓那家最著名的商場,這父女倆一直都在談論著彼此最近發生的事。他們說話都不像記者那樣有條理。亨利.斯皮爾曼解釋說他現在花了很多時間在哈佛職稱和終身制評定委員會的工作上。此外,他還要去趟倫敦。帕特麗夏談論著她在費城結交的朋友,她的新公寓,還有明年暑假她去佛羅里達參加動物園獸醫大會的安排。雖然他們相談甚歡,但卻無法無視別人的存在。波士頓的聖誕購物風暴就要接近高潮了,人行道上和商場里都擠滿了人。

當他們走進菲琳百貨大廈後,帕特麗夏說她更喜歡一個人逛逛。「你知道的,爸爸。我想給你們一個驚喜。我們一小時後在華盛頓大街的入口見吧。時間不會太久吧? 」

「11點鐘喲,」亨利·斯皮爾曼回答說,「那我有充足的時間到處去看看。」

儘管亨利·斯皮爾曼認為他的時間很寶貴,但是他並不認為「到處看看」是一種浪費或是無目的行為。因為他深深相信,當經濟分析運用到人類活動的各個方面,它會在商業世界的分析和調查中發出最奪目的光彩。在斯皮爾曼看來,阿爾弗雷德.馬歇爾這個英國經濟學家甚至比約翰·梅納德·凱恩斯的地位還高。這個卓越的20世紀的思想家曾經把經濟學定性為『』研究人的日常經濟生活「。12月22日這一天,在美國的任何一個城市,在商店購物肯定也是最普遍的經濟生活了。

但是,斯皮爾曼卻發現菲琳百貨大廈的地下商場,還有那裡的商品標價有點與眾不同。它是一個體系,人類的創造性、對最大效用和最大利潤的追求在其中發揮了巨大作用。在斯皮爾曼看來,這是一個以市場為基礎的經濟。它是如此的吸引人。

斯皮爾曼離開了菲琳百貨大廈高雅的一樓,隨著自動扶梯下到了地下商場。在他還沒看見很多的購物者和商品前,他就發覺到百貨大廈這個區域的喧囂聲非常有特色。每年的這個時候,喧囂聲只增不減。

「是我的。我先要的! 」

「絕對不行,老兄。我都留意它兩個星期了。」

走下自動扶梯後,斯皮爾曼循聲望去。兩個小夥子各自拽著一件粗花呢運動夾克的一隻袖子。現在,拔河代替了先前的言語爭吵。突然,其中一個比較靦腆的鬆開了手,不想再爭了。而獲勝者趕緊跑到收銀台,宣稱那件夾克是他的戰利品了。這種事要是發生在菲琳的其他樓層,一定會被嗤之以鼻,被認為是很無恥的醜陋行為。可在這裡卻沒人注意,除了這個禿頭的教授。他在仔細思索著這一切的更深層意義。

多年來管理這個百貨大廈的林肯·菲琳是個管理天才。他在很久以前就為他的這個坐落于波士頓市區的商廈里的地下商場制定了一個價格體系。這個價格體系與其他樓層使用的體系完全不同。在地下商場,商品都是打折出售的。但是降價並不是簡單地對價目表上的價格實行一成不變的折扣。折扣是浮動的。它的變化趨勢和大小都是系統化的、可以預測的。地下商場的所有商品最初都標有售價,但是這些價格每周都會降低25%。每件商品在商場里僅僅停留4 周,到了最後,商品的價格就會降到最低。

這時候,如果還有商品沒有售出的話,根據菲琳百貨大廈的政策,它們將被捐獻給慈善機構。

除了浮動的折扣外,菲琳百貨大廈和傳統的廉價商品部不一樣。他們廉價出售商品不是因為商品的質量差。恰恰相反,菲琳百貨大廈地下商場的商品原先都是擺放在上面樓層一些最時髦的商品部的貨架上的。除此以外,你還經常可以發現其他的商品貼有美國一些最著名的百貨大廈的標籤。

每個有經驗的顧客都會發現,在這30天中,商品的價格每周都會降低。但是你無法預知的是:是否會有其他購物者也對這件商品虎視眈眈,並在價格降到最低前把它買走。在一定限度內,等待是受到鼓勵的。但是在等待過程中,許多失望的顧客發現等待的同時也要冒著失去這件商品的危險。另一方面,買得太早就不得不放棄將來以更低價錢買入這件商品的可能性。菲琳百貨大廈地下商場的顧客總是處於買得太早和等得太久的分界線上。

斯皮爾曼立即想到這種困境跟他在荷蘭參加一個拍賣會時所經歷的一樣。有一次,他在荷蘭做系列演講,主辦方知道他對市場行為很感興趣,於是就帶他到阿斯米爾鎮去參觀鬱金香鱗莖的拍賣會。讓斯皮爾曼很吃驚的是荷蘭的拍賣會跟常規的拍賣會不一樣,它是反過來進行的。斯皮爾曼所熟悉的是新英格蘭的鄉下拍賣會。他和布里奇都很喜歡在暖和的周末下午去參加這樣的拍賣會。拍賣人會從很低的價開始叫價——許多競拍人總是迫不及待地喊價——但是價格會不斷上漲,直到最後只有一個人出價了。

但是在荷蘭,整個程序恰恰是相反的。沒有拍賣人在有節奏地叫喊著價格。拍賣會上,最初的價格被標在宛如大鐘的一個錶盤上。但這不是真正的鐘。錶盤上面的數字並不表示時間;它們代表的是價格。而且只有一根指針,而不是兩根。這根指針有規律地向較低的價格移動——直到會有一個購買者按下按鈕,停止了大鐘。第一個這樣做的人就競投到了這件商品。

荷蘭的拍賣會和菲琳百貨大廈的地下商場是很相似的。受到菲琳百貨大廈里這種價格體系刺激的狂熱購買者知道等得太久可能意味著什麼也買不到。同樣,無動於衷的沉著冷靜的荷蘭市民也知道如果等得太久,那麼鬱金香鱗莖在任何時候都可能不會是他的了。

突然,斯皮爾曼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失去了平衡。菲琳百貨大廈里一個壯實的盛氣凌人的顧客——像一頭在潘普洛納(西班牙北部小城,其舉辦奔牛節已有400年歷史。)

的街道上狂奔的公牛——撞倒了這個瘦小的經濟學家。向前的衝力使他撞上了浴衣貨架。亨利·斯皮爾曼試著去抓掛著浴衣的衣桿,但卻沒抓到。他一失足,向前一滑,摔倒在搖擺著的浴衣下。

透過柔軟的棉製浴衣向外瞥,他只看到了顧客們的褲子和襪子。

這些人擠滿了剛才他摔出的過道。百貨大廈的喧鬧繼續著,絲毫沒有因此而減弱。

亨利·斯皮爾曼從浴衣底下爬了出來,用食指把眼鏡推回了鼻樑上。他站了起來,撣掉大衣袖子和褲子上的灰塵,然後查看了一下是否有淤傷。還好,身體上沒什麼淤傷。不過,泛紅的臉頰表明他的自尊受到了傷害。他更願意一切在掌控之中,摔倒在地讓他很難堪。他決定離開這個商品廉價部,去家用器皿部轉轉,在那裡觀察顧客的行為會安全得多。

「亨利,在這裡買東西,能幫助你體察民情吧? 」

斯皮爾曼退回到自動扶梯上時,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

他轉過身去,吃驚地發現是卡爾文·韋伯。他的眼裡閃爍著一絲笑意。

「還可以讓我變成1 .9 米那麼高,」斯皮爾曼回答道。他齜著牙笑了笑,「你在這裡幹什麼? 不是來看市場是怎麼平衡的吧。」

「不。但是我看見了我最喜歡的教授失去了平衡。這很難得呀,那個傢伙狠狠地撞了你。」

「好吧。我承認我不僅僅是來商品廉價部討價還價的。順便說一下,謝謝你昨天留給我的紙條。丹頓選了你做職稱和終身制評定委員會委員,我也很高興。除了你和丹頓,我幾乎不認識其他人了。」

「噢,好一個群體呀。這是丹頓擅於協調的又一例證。民族、人種、性別、院系——所有的方面他都考慮到了。」

「丹頓很擅長做那些的,」斯皮爾曼回應道,「當他最初被任命為主席時,我還以為一個學術天才被浪費了。但是,他作為主席的才幹決不遜色於他作為學者的才幹。我認識的其他主席都把研究扔到了一邊。至少是荒廢了部分的研究工作。但是這兩方面,丹頓兼顧得很好。

「我毫不懷疑克萊格作為管理者的能力。我只是覺得他很天真。當他把教員整合在一起的時候,他還在繼續犯著荒謬的錯誤。

就拿我們這個委員會來說,他認為如果福斯特·貝瑞特和我不得不合作的話,我們會淡化我們之間的差異的。但是貝瑞特是個心胸狹窄的人,而我是個黑人。就算大家都在職稱和終身制評定委員會,也不會改變這一點的。「

「我不認為貝瑞特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斯皮爾曼回答說,「他是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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