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索斯比 第七十四章

泰坦尼克號停泊的碼頭上擠滿了成千上萬來歡迎它的人。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新聞界人士、全國名流、執行警戒任務忙得不亦樂乎的警察和大批爬過船廠圍牆的不速之客。任何安全措施都沒有一點用處。

一群新聞記者和攝影記者衝上臨時跳板,把桑德克海軍上將團團圍住,這時他象凱旋歸來的凱撒大帝,站在從接待室通向D甲板的大樓梯上。

這是桑德克最得意的時刻,就是用一隊野馬也別想把他從泰坦尼克號上拉下來。他從來不放過任何機會以國家水下和海洋局的名義出頭露面,這一次他要充分利用報紙每一行報導和全國電視台的每秒鐘廣播。他把打撈隊員的事迹大肆渲染,使記者們著了迷;他對著流動攝影裝置笑眯眯的,笑眯眯的,老是笑眯眯的。海軍上將此時已經飄飄然了。

皮特對這種大吹大擂毫無興趣;他此時最需要的是洗個淋浴和一張潔白柔軟的床。他走過跳板,擠到碼頭上混進人群。他認為自己差不多已經脫身了,這時卻有一個廣播員跑來把話筒伸到他的鼻子底下。

「喂,夥計,你是泰坦尼克號的打撈隊員嗎?」

「不是,我在船廠工作。」皮特象鄉下佬似的向攝影機擺著手說。

廣播員馬上拉長了臉。「喬,停機,」他沖著攝影師大叫著。「咱們碰上了一個流浪漢。」他轉身向輪船那邊擠去,嚷嚷著叫人們別踩了他的話筒的電線。

皮特用了整整半個小時,穿過六個街區才終於找到一個出租汽車司機,這個人願意多賺點餞,而不是愣看著那條破船。

「上哪兒?」司機問道。

皮特遲疑了一下,看看自己骯髒破大衣里的骯髒襯衫和褲子。他不用鏡子也能看到自己血絲密布的眼睛和眼圈上的黑影。他輕易就能想像出自己完全象個鮑厄里街上的酒鬼。後來他又想到,去他媽的,他是剛從世界上一度最負盛名的遠洋客輪上下來的。

「城裡最豪華最貴的旅館是哪一家?」

「第五道和第六十一街交叉口的皮埃爾旅館,可不便宜啊。」

「就去皮埃爾旅館吧。」

司機回頭端詳著皮特,皺皺鼻子。隨後聳聳肩,開動了汽車。不到半小時,就把車開到俯瞰中央公園的皮埃爾旅館前面。

皮特付了車費,穿過旋轉門,走到服務台那裡。

管理員顯露出典型的厭惡神情,看了他一眼。「對不起,先生。」不等皮特開口就輕蔑地說,「我們這裡客滿。」

皮特知道如果他說出自己的真名實姓,要不了幾分鐘,一大群記者就會發現他在什麼地方。他還不想遇到知名人士遇到的那種折磨。他最需要的是不受干擾地睡個好覺。

「你別光看我的外表,」皮特說,同時裝出憤怒的樣子,「我是R·馬爾科姆·斯邁思教授,作家兼考古學家。我在亞馬孫河流域幹了四個月發掘工作,剛下飛機,來不及換衣服。我的下人馬上要從機場把我的行李送到這裡來。」

管理員頓時變得和氣起來。「啊,對不起,斯邁思教授,我不認識你。可是,我們這兒確實客滿了。人們都來這裡看泰坦尼克號,城裡都擠滿了人。我想你一定明白的。」

他的表演很精采。他根本不相信皮特,也不相信他的荒誕的故事。

「我願替這位教授作保。」皮特身後有人發話。「給他一套最好的房間,以後向這個地址去算帳。」

說話的人把一張名片扔到櫃檯上。管理員拿起名片看了一眼,馬上變得眉開眼笑。他說了一番恭維話,把登記卡送到皮特面前,然後象變戲法一樣拿出一把房間鑰匙。

皮特慢慢地轉過身,看到了和他一樣疲憊、一樣憔悴的面孔。他的嘴角上露出會意的笑容,但是他的眼神象殭屍那樣獃滯而茫然。這個人是吉恩·西格蘭姆。

「你怎麼那麼快就找到我啦?」皮特問。他躺在澡盆里慢慢喝著冰鎮的純伏特加。西格蘭姆坐在浴室一頭的馬桶上。

「這可不是靠直覺。」他說,「我看見你離開船廠就跟上你了。」

「我原以為你這會兒正在泰坦尼克號上手舞足蹈呢。」

「這條船對我來說根本無所謂。我關心的只是保管庫里的釒拜。我聽說還要四十八個小時,才能把這條船弄進干船塢,把貨倉里的東西全搬走。」

「那麼你為什麼不休息幾天,玩一玩。幾周之內你的問題就解決了。西西里計畫不再是藍圖,而是成為可以使用的實物了。」

西格蘭姆的眼睛閉了一會兒。「我想和你談談。」他平靜地說,「我想和你談談達納的事。」

「她經過這場考驗後怎麼樣?」皮特問。

「我想還不錯吧。」西格蘭姆聳聳肩。

「你想嗎?兩天前海軍用直升飛機把她從船上接走了。她上岸以後你沒見到過她嗎?」

「她拒絕和我見面……說我們吹了。」

皮特看著杯子里的伏特加:「這不是挺好嗎?誰要她呢?」

「你不了解。我愛她。」

「上帝啊,你的話象是給安·蘭德斯的情書。」皮特從瓷磚地面上拿起酒瓶,把酒杯倒滿,「喂,西格蘭姆,你從表面上看來驕傲自負,其實卻是個挺不錯的傢伙。誰知道呢,也許你作為使人類免於原子浩劫的、仁慈的大科學家而能夠名垂史冊。你的儀錶仍然足以吸引一個女人。我敢打賭說,你辭去政府職務離開華盛頓的辦公室,准能成為一個闊佬。所以你的失戀不會得到我的同情。你已經把事情搞成這個樣了。」

「失去了我所愛的女人,那還有什麼意思呢?」

「我知道你還沒有明白我的意思。」皮特喝掉瓶子里三分之一的酒,全身感到熱烘烘的,「這麼一個女人,她突然自以為充滿了青春活力,你何必因為她而自甘墮落呢。她要走的話,就讓她走唄。男人會爬回去吃回頭草,女人可不會。她們倔強得很。不管是什麼樣的男人,女人都能對他倔強到死的。忘掉達納吧,西格蘭姆。天涯何處無芳草。」

「現在你自以為是弗洛伊德 啦。」西格蘭姆離開馬桶站了起來,「對你來說,女人不算回事。你喜歡的至多不過是玩弄她們和喝酒。你已經超塵出世了。」

「我嗎?」皮特從浴盆里站起來,猛地拉開放藥品的小壁櫥的門,於是西格蘭姆看到一面鏡子正照著他,「你好好看著。這才是超塵出世的人的面孔。從他的眼睛裡可以看出,這個人正受到他自己想像中的成千上萬個魔鬼的折磨。你病了,西格蘭姆。你把一些問題極力誇大,並且因此精神上變得病態。達納拋棄你,只不過促使你更加極度抑鬱。你並不是象你自己想像的那麼愛她。她不過是一個象徵,你要依靠的支柱。看看鏡子中的眼神吧,看看嘴巴周圍鬆弛的皮膚吧。你去找一個精神病大夫,而且要快。你也想想你自己吧。忘了拯救全世界的事吧。現在該救你自己了。」

西格蘭姆的臉漲得通紅。他緊握雙拳,渾身發抖。他眼前的鏡子里湧起一片煙霧,不是外面而是在裡面,而且慢慢現出另一個人的臉。一個陌生人的臉,也是有著茫然獃滯的眼睛。

皮特不做一聲,站在那裡看著西格蘭姆的表演從憤怒變為異常恐懼。

「上帝啊,不……那是他!」

「他?」

「他!」他喊道,「喬舒亞·海斯·布魯斯特!」

西格蘭姆用雙拳猛敲那面鏡子,碎破璃濺了一地,而後跑出房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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