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泰坦尼克號 第六十三章

皮特頭腦里一大團灰色羊毛緩慢地消失了,他開始意識到,自已正頭朝下躺在一個什麼又硬又濕的東西上。他這樣倒掛著過了好大一會兒。他的頭腦,介乎有知覺和沒有知覺之間,好象處在晝夜交替的黃昏時刻那種境界里,直到他緩慢地睜開眼睛,或者至少睜開一隻眼睛,因為另一隻由於積血淤腫而睜不開。他象從漆黑的隧道中掙扎著爬到光天化日之下一樣,眯縫著那隻好眼,上下左右打量著。他依然是在直升飛機上,腳和腿靠著地板彎向上方,背和兩肩靠在機尾艙壁上。

難怪他覺得那麼硬。至於說到濕,那是打了折扣的說法。其實,有幾英寸深的水在他的身體周圍來迴流動。他記不太清楚,怎麼會歪歪扭扭地變成這麼個姿態。

他覺得腦袋裡面好象有一些小人在奔跑,用乾草叉子扎他的腦子。他不顧海水的刺痛,用水澆他的臉,直到淤血化散流走,讓眼皮能夠睜開。現在他重新恢複了視野,他翻轉身,坐到艙壁上,抬頭瞧著地板。其情景彷彿是在看娛樂場所遊藝室里的哈哈鏡。

除了貨艙門以外別無出路,可是貨艙門在機身滑過泰坦尼克號甲板時受到衝擊,已經關上了,只有從駕駛室艙口出去,沒有別的辦法。皮特用手抓住固定貨物的鐵環,開始在地板上往上爬。

他一環一環地朝艙壁前卻爬上去,現在它已經變成了天花板。他感到頭痛,每爬幾英尺就不得不停下來,等待迷迷糊糊的感覺消失。他終於爬了上去,摸到了艙口的門閂。門閂怎麼也打不開,他掏出手槍敲門閂。由於用勁過猛,手槍從他的濕手中滑掉,一路上嗑嗑碰碰直落到艙壁的後邊。但艙口依然紋絲未動地關著。

皮特現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已經累得快要昏過去了。他扭頭朝下看,機尾的艙壁好象離得很遠。他兩手握住一個固定貨物的鐵環,身子來回擺動,使擺幅越來越大,然後用盡全力,將兩腳猛踩過去,因為他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招了。

門閂開了。但艙板剛剛以三十度再朝上彈開,重力的作用又把它拉回,砰的一聲又關上了。但皮特只需要艙蓋短暫的開一下,就能從縫中插進一隻手去,用手指頂住艙蓋。當艙蓋彈回來壓在他的指節上時,他痛得直喘氣。他懸在那兒,等待疼痛慢慢消失,同時積聚渾身力氣作最後一躍。他深深地吸口氣,拉高身體從門縫中鑽出,就象人們不用梯子從天窗中爬進閣樓一樣。接著,他又歇一會兒,等待頭暈眼花的狀態過去,使心跳恢複到差不多正常的次數。

他用濕手帕裹住流血的手指,仔細觀察駕駛室。從這裡逃出是不成問題了。駕駛室艙蓋的鉸鏈巳脫落,框子里的防風玻璃也不見了。現在既然保證能出得去,他就開始納悶失去知覺究竟有多久。十分鐘嗎?一小時?還是半天?他無從知道,因為他的手錶已經丟失,或許是從手腕上脫落掉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想分析一下各種可能性。

是直升飛機被狂風刮到海里了嗎?這不大可能。那樣的話,此時此刻飛機就該成了皮特在深海里的棺材了。

可是貨艙里的水從哪兒來的?也許飛機從它的停泊處脫了鉤,撞到這艘沉船上甲板的艙壁上了。這也不象,因為解釋不了直升飛機為什麼這樣垂直地立著。

他確實知道,在這颶風肆虐的時候,額外多耽誤一秒鐘,玩弄這種一問一答的遊戲,就使他早一秒鐘遭到更加嚴重的危險,甚至死亡。要找到答案只有到飛機外面去。於是他設法爬過駕駛員座位,從破碎的窗口朝外面的夜空張望。

他迎面看到的卻是泰坦尼克號的側面。船身生鏽的巨大金屬板在朦朧中向左右兩旁延伸過去。朝下可以瞥見洶湧的大海。

巨浪亂滾,不時互相撞擊,發出排炮似的隆隆聲。現在大雨已停,風勢減到每小時不超過十至十五海里,能見度提高了。開始時皮特以為自己準是在睡夢中度過了這場風暴。但馬上又明白過來為什麼海水漫無方向地直朝著天空飛騰。原來泰坦尼克號正在旋轉著的颶風眼中兜圈子。再過幾分鐘,這場風暴的後半截就將大大發作,向這隻飄忽不定的破船襲來。

皮特小心翼翼地側身爬過直升飛機頭部的一個破口,跳到泰坦尼克號的甲板上。他發覺自己又站在那條舊郵船的濕漉漉的甲板上,這時候他的高興是世界上任何事情都無法比擬的。

這是哪個甲板?皮特倚著欄杆,扭頭往上看。上面甲板上彎曲損壞的扶手欄杆依然鉤住了那架直升飛機的一部份。這是說他正站在供散步的B甲板上。他再朝下看,這才看出了那架飛機處於這種倒霉狀態的原因。

原來,飛機滑向大海時,它的起落撬插進了散步甲板舷側的一個瞭望艙口,使飛機垂直掛在那兒,象一隻大臭蟲貼在一堵牆上一樣。後來陣陣巨浪撞擊機身,使它更緊地貼在船身上。

皮特沒有功夫去讚賞他獲救的奇蹟。因為他立在那兒時,已經感覺到颶風尾臨近時帶來的逐漸強大的壓力。他已經很難立穩。他知道泰坦尼克號又開始傾斜,而且正大大地向右舷傾側。

正在這時,他發現了附近另一隻船上閃動的燈光。這條船離右舷橫樑最多不過二百碼。瓢潑大雨又下開了,拍打著他的臉,象沙紙一般擦得發痛;海和天空融為一體,他看不清這隻船有多大。是一隻拖船嗎?他在納悶,或者也許是朱努號回來了。但是皮特忽然發覺,這些燈光都不是那些船的燈光。

一陣閃電掠空而過,他清晰地看見了雷達天線整流罩。這隻能是米哈依爾·庫爾柯夫號的雷達天線整流罩。

當他爬上梯子,跌跌撞撞地走到上甲板直升飛機降落台上時,他依舊渾身濕透,一面吃力地喘著氣。他稍停片刻,跪下來拾起一根拴飛機的繩子,仔細觀察斷裂處的尼龍梢頭。而後站起身,彎身迎著呼嘯的狂風,在籠罩著整個船隻的滂沱大雨中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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