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泰坦尼克號 第四十三章

皮特懶洋洋地坐在火車上,悠閑地看著德文的農村在窗外疾馳而過。軌道沿著多利什海岸線逶迤伸延。他看到英吉利海峽里有一小隊拖網漁船清晨出海捕魚。不多時,一陣濛濛細雨打在玻璃上,模糊了他的視線,於是他把目光重新移到腿上擱著的雜誌上,似看不看地翻開著。

如果兩天前人家勸他暫時離開打撈活動的話,他會覺得這些人是傻瓜。如果人家還讓他長途跋涉,到德文郡人口只有一萬二千二百六十的特恩穆斯,英格蘭東南海岸上一個風景如畫的、小小的遊覽城鎮,去會見一個就要死去的老人,他會覺得他們簡直是發瘋了。

他的這次朝聖,都該怪海軍上將詹姆斯·桑德克,海軍上將吩咐皮特回到華盛領海洋局的時候,就是把它稱之為朝聖的。這是到泰坦尼克號的最後一名船員那裡去朝聖。

「這件事再爭論下去也沒有用處。」桑德克毫不含糊地說,「反正你要到特恩穆斯去。」

「這毫無意義。」皮特緊張不安地在室內踱來踱去,儘力保持著內心的平靜,想忘掉這幾個月里卡普里科恩號在海上沒完沒了的顛簸之苦,「在打撈的緊急關頭你卻命令我上岸,還告訴我有兩個俄國間諜,身份不明,他們受到全權委託,在中央情報局的保護下謀害我的船員;同時你又命令我到英格蘭去記下一個年邁英國水手的臨終證詞。」

「那個『年邁的英國水手』恰恰就是泰坦尼克號船員當中尚未入土的僅存者。」

「不過打撈的事情又怎麼辦呢?」皮特追著問道,「電子計算機表明,再過七十二小時,泰坦尼克號的船殼隨時都可能從底上崩裂。」

「放心吧,德克。你明天晚上就可以回到卡普里科恩號的甲板上。主要工作開始之前還有足夠時間。在你離開期間,由魯迪·岡恩來處理出現的一切問題。」

「你不給我選擇的餘地呀!」皮特無可奈何地做了個手勢。

桑德克和善地微笑了:「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覺得這紐沒你不行。好吧!我告訴你個消息吧!這是世界上最好的打撈隊。我有信心,在未來三十六小時內,沒有你,他們不管怎樣也能掙扎過來。」

皮特笑了笑,但是臉上沒有一點高興的樣子,「我什麼時候離開?」

「在杜勒斯國際機場海洋局的機庫內停留一架李爾式噴氣機。它把你送到埃克塞特。再乘火車去特恩穆斯。」

「然後等我回到華盛頓再向你報告嗎?」

「不必,你可以到卡普里科恩號向我報告。」

皮特抬頭一看,問道:「卡普里科恩號?」

「當然。難道因為你在英國鄉下休息,哪怕泰坦尼克號決定提前浮出水面,我也不會去看它復活嗎?」

桑德克獰笑一下。看到皮特臉上憤憤不平和垂頭喪氣的樣子,他不敢笑出來。

在火車站,皮特欠身進入一輛出租汽車,沿著河灣旁的狹窄馬路來到臨海的一座小屋子前。他付了車錢,走進爬滿藤蔓的大門,穿過兩邊栽著玫瑰花的小路。敲了敲門,應聲而出的是個姑娘,紅色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一對紫羅蘭色的有趣的眼睛,溫柔的語聲略帶蘇格蘭口音。

「早安,先生。」

「早安。」他微微點頭說,「我叫德克·皮特……」

「噢,是的。桑德克海軍上將的電報說你就要來了。請進吧。海軍准將正在盼著你。」

她穿著一件合身的白外套,綠色的羊毛衫和顏色相配的裙子。他跟隨她走進起居室。房間溫暖舒適,壁爐內火光熊熊,皮特要是事先不知道房主是退休的海員,也能從室內裝飾上猜出來。每個架子上都放滿了船隻的模型,四壁掛著有名航海艦艇的畫片書櫃。在面對著海峽的窗戶前面架著一個黃銅大望遠鏡,還有船上的一個舵輪,長期的操作已經使舵輪的木頭閃閃發亮,立在屋子角落裡,好象等待哪一個早巳被遺忘的舵手來扳動它。

「你的樣子好象一夜沒有睡好。」那個姑娘說,「要不要吃點早飯?」

「禮貌叫我謝絕,可是肚子咕嚕咕嚕的要我接受。」

「美國人是以胃口大出名的。你要是打破這個神話,我倒要失望了。」

「那麼我就儘力維護美國佬的傳統吧,小姐……」

「請原諒。我叫桑德拉·羅斯,船長的曾孫女。」

「我想,是你照顧他吧。」

「能照顧的時候就照顧。我是布里斯托爾航空公司的機上服務員。我上班的時候,就由村子裡的一個太太照看他。」她請他從走廊上走過去,「在你等著吃早飯的時候,最好還是和老爺爺聊聊。他很老很老了,可是他非常想聽——他急於聽到你們努力打撈泰坦尼克號的一切情況。」

她輕輕敲敲門,又推開一條縫:「海軍准將,皮特先生來看你了。」

「好。」一個人粗聲粗氣地回答說,「在我觸礁沉沒之前,讓他進來吧。」

她站在一邊,皮特走進了卧室

大英帝國高級爵士、海軍勳章獲得者、皇家海軍預備役、海軍准特約翰·比加洛爵士(已退休)斜靠在船上卧鋪式的床上,用他那深凹的藍眼睛,那屬於另一個時代的、睡夢中一般的眼睛打量著皮特。頭上的幾縷頭髮和鬍鬚一樣白,臉上顯出久經海上風吹日晒的紅潤氣色。他穿著一件破舊的高領汗衫,裡面穿的象一件狄更斯式睡衣。他伸出的那隻粗糙的手,結實得如同岩石一股。

皮特握著他的手,對他有勁的握力感到驚奇:「這真是十分榮幸,海軍准將。我經常讀到你從泰坦尼克號脫險的英勇事迹。」

「那都是胡說。」他咕噥著說,「我在兩次世界大戰中都受到過魚雷的襲擊,在海上漂流過,可是誰一問起來,全是關於泰坦尼克號沉沒那天夜晚的事。」他朝著一把椅子做個手勢:「別象初次航海、嘴上無毛的小夥子那樣站著。坐下。坐下。」

皮特遵命坐下了。

「你跟我談談那條船的情況吧。經過這些年,船成個什麼樣子了?我在船上做事的時候還是個年輕人,可是我還記得它的每層甲板。」

皮待把手伸進外套前胸口袋裡,把一包照片交給比加洛:「這些照片也許能使你了解這條船的現狀。這都是幾周前由我們的一艘潛水艇拍下來的。」

比加洛海軍池將急忙帶上一副花鏡,仔細地看照片。床邊放著的一隻船上使用的鐘,滴答滴答走了幾分鐘,而這位老海員還完全沉緬在往事的回憶中。接著他沉思地抬起頭說:「這是一般獨一無二的船,確實如此。我知道。我駕駛過好多船:奧林匹克號……阿基坦尼亞號……瑪麗皇后號。這些船在當時確實是精緻摩登的,但都比不了泰坦尼克號船內的陳設精美:美妙的嵌板和豪華的特等房艙。啊,它至今還有極大的魅力,確實有這種魅力。」

「年代越久,它的迷惑力也越大了。」皮特同意地說。

「喏,喏,」比加洛興奮地指著一張照片說,「就在船上職員宿舍的上風靠近左舷通風口。船在我腳下沉沒的時候,我就站在這個地方,接著就掉到了海里。」幾十年的漫長歲月似乎從他的臉上消失了:「啊,可是那天夜裡海上很冷。當時是零下四度。」

在接下去的十分鐘,他講到在冰冷的海水中游泳,奇蹟般地發現一根繩索拖在一隻翻了的救生船後面,一大堆掙扎的人們;慘叫聲劃破夜空,爾後又逐漸歸於沉寂;好幾個小時緊緊抓著救生船的龍骨,為了抵禦寒冷,三十來人緊緊擠成一堆;還講到看見丘納德公司的班船喀爾巴阡號前來搭救時的激動情景。最後,他嘆了口氣。從眼鏡上面凝視著皮特:「我讓你厭煩了吧,皮特先生?」

「一點也不。」皮特回答說,「聽親身經歷過的人講話就象我自已經歷了一樣。」

「那麼我再講一段故事,看看是不是合適。」比加洛說,「我從來沒有對別人講起過我在沉船前最後十分鐘的情況。任何人問我,我一句話也沒提起過,對美國參議院的質詢以及對英國調查法庭都沒有提起過。對新聞記者或者對一直在研究有關這坎悲劇的書籍的作家也沒吐露過隻言片語。先生,你是第一個也將是最後一個從我嘴中聽到這段情節的人。」

三個小時後,皮特又坐在火車上回埃克塞特去了,他既不覺得疲乏也不厭倦。他真的感到興奮。泰坦尼克號連同鎖在G甲板一號貨艙保管庫里的奇怪的謎,越來越吸引住他。

索斯比,他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這跟索斯比有什麼關係?

他低頭看比加洛海軍准將給他的小包大概已有五十次了。他覺得這次到特恩穆斯來真是不虛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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