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黑暗的深淵 第二十六章

約翰·沃格爾當初認為只要把那個短號恢複原狀。短號的設計沒有什麼新奇之處。結構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足以使收藏者感到興奮。目前它不能使任何人感到興奮。拴塞已經腐爛得堵塞了;表面上那層污垢使黃銅失去了光澤。管子里塞滿了污泥,發出使人噁心的魚腥味。

沃格爾認為這個短號用不著他親自動手;他打算交給一個助手去修理。沃格爾喜歡把外國樂器恢複它們原來那種簇新的面貌;管子又長又直、聲音刺耳的中國和羅馬的古號;早期爵士大師的破喇叭;有歷史意義的樂器——凡是這些東西,沃格爾就會象鐘錶匠那樣耐心地動手修理,以精巧的手藝埋頭苦幹,直到樂器象新的那樣閃閃發光,吹奏起來聲音異常清晰。

他把短號用舊枕套包好,放在辦公室里離他最遠的牆角上。

他書桌上的內部通話機輕輕地響了一聲。

「有什麼事,瑪麗?」

「國家水下和海洋局詹姆斯·桑德克海軍上將來電話。」內部通話機里他的秘書的聲音象是指甲劇黑板似的。「他說有急事。」

「好,接過來吧。」沃格爾拿起電話,「我是約翰·沃格爾。」

「沃持爾先生,我是詹姆斯·桑德克。」

桑德克親自打來電話,也沒有依仗權勢盛氣凌人,這使沃格爾很感動。

「是,海軍上將,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嗎?」

「你收到了嗎?」

「收到了什麼?」

「一個舊號。」

「噢,那個短號。」沃格爾說,「今天早晨它放在我的書桌上,也沒有什麼說明。我以為是捐給博物館的呢。」

「沃格爾先生,我向你道歉。我本該事先給你打個招呼。可是,我抽不出時間。」

一個很簡單的借口。

「我能為你做什麼事,海軍上將?」

「你能把它研究一下,把你知道的情況告訴我,我就很感激了。比如製造日期等等。」

「我感到榮幸,先生。為什麼要找我呢?」

「你是華盛頓博物院樂器館的館長,選中你是合乎邏輯的。我們都認識的一個朋友也說,你下定決心要當學者的時候,世界上就少了一個哈里·詹姆斯 。」

我的上帝,沃格爾心裡想,這是總統說的。桑德克又得了一分。該認識的人他都認識。

「這個可不一定。」沃格爾說,「你什麼時候要我的報告?」

「什麼時候方便就請立刻交給我。」

沃格爾微微一笑。客客氣氣的要求值得他加倍努力:「要除去鏽蝕就得泡,這道工序花時間。要是運氣好,明天上午就有些東西可以告訴你。」

「謝謝,沃格爾先生。」桑德克急忙說,「我很感激。」

「你能不能提供一點情況,說說你們怎樣找到這個短號,在哪兒找到它?這可能對我有幫助。」

「我寧可還是不說。我們希望在完全不加說明或者提示的情況下聽聽你的意見。」

「你們要把我發現的情況和你們知道的情況作比較嗎?」

耳機里傳來的桑德克的語聲是嚴厲的:「我們要你證實我們的希望和預料,沃格爾先生,沒有別的用意。」

「我儘力而為,海軍上將,再見。」

「祝你順利。」

沃格爾看著牆角上的枕套坐了幾分鐘,他的一隻手依然擱在電話上。後來他撥開內部通話機:「瑪麗,今天什麼電話都回絕吧,給我要一個中號的加拿大火腿烤餅,半加侖法國葡萄酒。」

「你又要把自己關在那間發霉的破工作室里嗎?」瑪麗的沙啞嗓音傳了過來。

「對,」沃格爾嘆口氣,「這一天還不好過呢。」

沃格爾先生從不同角度給短號照幾張相。記下短號的大小、看得見的零件的一般狀況、晦暗和被異物覆蓋的程度,把觀察結果記錄在很大的筆記本里。他以越來越大的專業興趣來對待這個短號。

這是個高質量的樂器;用的是上好的黃銅。喇叭口和栓塞上的小孔表明是一九三○年以前製造的。他發現,他原以為是綉蝕的地方只是一層堅硬的泥,用橡皮匙輕輕一壓就掉下來了。

以後他又把樂器浸入稀釋的磷酸鈉軟化劑中,輕輕地撥動溶液,經常更換容器,用以清除污泥。到半夜,他已經把短號完全拆開了。這時候乏味的工作就開始了:用淡鉻酸擦洗金屬表面,擦得黃銅閃閃發光。經過幾次沖洗以後,喇叭口慢慢現出一些精細的渦卷形花紋和幾個花體字。

「我的天!」沃格爾脫口喊道,「是贈送的禮品。」

他拿起放大鏡看看上面寫的字。當他放下放大鏡,伸手去拿電話的時候,他的兩手正抖個不停。

八點正,約翰·沃格爾走進用陽光採暖的十層大樓——這是國家水下和海洋局的總部——到了最高層桑德克的辦公室里。他的兩眼滿是紅絲,而且公然打了個呵欠。

桑德克從書桌後面走出來,和沃格爾握手。身材矮小的海軍上將非得往後仰抬起頭,才能和他客人的目光遇個正著。

沃格爾身高六英尺五,面容和善,一圈蓬鬆的白髮圍著個大禿頂。他的褐色眼睛象聖誕老人一樣,臉上露出親切的微笑。他的上衣燙得平平整整,褲子卻很皺,膝蓋以下沾滿了大大小小的污質。渾身酒氣熏天。

「哎呀。」桑德克和他打了個招呼,「見到你真高興。」

「應該是我感到高興,海軍上將。」沃格爾把一隻黑色樂器盒子放在地毯上,「對不起,衣衫不整就跑來了。」

「我正要說。」桑德克答道,「看來你這一夜很難熬。」

「一個人熱愛自己的工作,時間和困難都是微不足道的。」

「說得對。」桑德克回頭向辦公室角落上站著的一個侏儒似的人點點頭,「約翰·沃格爾先生,允許我給你介紹魯迪·岡恩中校。」

「當然,岡恩中校。」沃格爾微笑著說,「我是千百萬人當中的一個,每天看有關洛拉萊急流考察隊的報導。應該祝賀你,中校。這是個了不起的成就。」

「謝謝。」岡恩說。

桑德克又向躺椅上坐著的另一人打了個手勢:「他是我的特種工程處處長德克·皮特。」

沃格爾沖著那張黑臉點點頭,黑臉上現出皺紋,在微笑著:「皮特先生。」

皮特起身也點點頭:「沃格爾先生。」

沃格爾坐下去,掏出一個破舊的煙斗:「我可以抽煙嗎?」

「當然行。」桑德克從雪茄煙盒裡取出一支邱吉爾雪茄,拿起來說,「我陪你抽一支。」

沃格爾把煙斗吸著了,往後一靠說:「告訴我,海軍上將,短號是在北大西洋海底找到的嗎?」

「是呀,就在紐芬蘭外面大沙灘以南。」他思索地打量著沃格爾,「你怎麼知道的?」

「初步推斷。」

『關於它的情況你能說點什麼嗎?」

「事實上要說的相當多。首先,這是個優質樂器,專為職業音樂家精心製造的。」

「那麼它不可能是業餘音樂愛好者的了?」岡恩說,他想起了在塞福一號上喬迪諾的話。

「不。」沃格爾直截了當地說,「不可能。」

「你能確定製造的時間和地點嗎?」皮特問。

「大致是十月或十一月。精確的年分是一九一一年。是一家很高級的極有名望的英國布西-霍克斯公司製造的。」

桑德克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敬意:「沃格爾先生,你幹得真出色。老實說,我們連能不能弄清它是哪一國製造的都有懷疑,更不用說具體的製造商了。」

「我向你保證,這並非因為我個人有出色的調查能力。」漢格爾說,「你看,這把短號是贈送的禮品。」

「贈送的禮品嗎?」

「是的。凡是需要極高手藝而又受到珍視的金屬製品,上面往往刻著字,來紀念一件非同尋常的大事,或傑出的貢獻。」

「製造槍的人也經常那麼做。」皮特說。

「精工製造樂器的人也這樣。拿這個短號來說吧,它是一家公司因功論賞,獎給一個職員的。贈送的日期、製造商、受獎職員及公司名稱,都非常美觀地刻在短號的喇叭口上。」

「你真能說出這是誰的短號嗎?」岡恩問道,「刻著的字能看得出來嗎?」

「啊,能看出。」沃格爾彎腰打開樂器盒,「喏,你自己看吧。」

他把短號放在桑德克的書桌上。三個人默默對它看了好久——亮晶晶的短號在窗外射進來的金色陽光下閃爍,短號看來是嶄新的。全部都用軟皮擦得雪亮,喇叭口和管子上的波紋跟剛刻出來的那天一樣清楚。桑德克的目光由短號移到沃格爾身上,懷疑地楊起眉毛。

「沃格爾失生,我想你也許不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我不喜歡開玩笑。」

「我承認。」沃格爾立刻反駁道,「我不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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