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科羅拉多人 第九章

1987年8月

梅爾·唐納照例把房間檢查一退,看有沒有電子竊聽裝置,然後裝好磁帶錄音機。

「這是一次音級試驗。」他聲調平淡地向著送話器說,「一,二,三。」他把音響調節器調整好,就向西格蘭姆點點頭。

「我們準備好了,錫德。」西格蘭姆溫和地說,「要是感到疲倦,你就說好了,我們就停下來到明天再說。」

病床經過調整,使錫德·科普林差不多直挺挺地坐著。

自從上次見面以來,這個礦物學家的情況似乎大為好轉。臉上有了血笆,他的眼睛似乎也明亮了。只有禿頂四周的繃帶之—顯示出一點受傷的痕迹。

「我要一直說到半夜。」他說,「不管是什麼,只要能解悶就好。我恨醫院,護士的手都是冷冰冰的。該死的電視上的色彩也老在變。」

西格蘭姆咧著嘴笑了,他把話筒放在科普林的臉上:「你就從挪威出發時說起吧。」

「非常平靜無事。」科普林說,「挪威拖網漁船戈德霍恩號按照預定計畫,把我的小帆船拖到離新地島不到二百海里的地方。船長給我這個註定要倒霉的人大吃了一頓烤馴鹿肉、羊乳酪香腸,慷慨地給了我六夸脫 烈酒,解下拖纜,讓我真的高高興興動身橫渡巴倫支海。」

「天氣方面遇到什麼問題嗎?」

「一點沒有,你們的天氣預報完全正確。天氣冷極了,但是一路上都非常適合航行。」科普林停下來搔搔鼻子,「你們挪威朋友給我的那條小船可真好。把它救回來了沒有?」

西格蘭姆搖搖頭:「我得查一下,但是我肯定知道已把它毀掉了。沒有辦法把它弄到國家水下和海洋局的研究船上,又不能讓它漂到蘇聯船的航道上。你明白嗎?」

科普林憂傷地點點頭,「太糟糕了。我倒很喜歡它。」

「請說下去吧。」西格蘭姆說。

「第二天下午很晚的時候我看見了新地島的北部。我在舵旁已經待了四十多個小時,斷斷續續地瞌睡一陣,那時我開始覺得無法睜開眼睛了。幸虧帶著烈酒。喝上幾口,我的肚子里就象燃起了無法控制的森林烈火,我的頭腦突然十分清醒了。」

「你沒有看到別的船?」

「地平線上看不見任何船隻。」科普林回答。他又繼續說下去:「海岸線似乎儘是沒完沒了的懸崖峭壁。我覺得設法登陸也沒有用處。天色開始黑下來。所以我掉過船頭駛向海洋,隨著起伏的波浪,偷偷睡了幾小時。到早晨,我繞過峭壁,找到一個隱蔽的小海灣,就開動備用馬達駛了進去。」

「你把這條船當作宿營基地嗎?」

「在以後十二天里是這樣的。我每天使用越野滑雪板外出兩次,有時三次,勘探礦藏,回來吃一頓熱飯,在暖和的床鋪上好好休息一宿。」

「到那時為止,你沒有見到過別人吧?」

「我遠遠避開了凱爾伐導彈站和卡馬警衛哨所。我沒有看到俄國人的影蹤,直到這次出差的最後一天。」

「你怎麼給他們發現的?」

「一個俄國兵在巡邏,一定是他的狗經過了我走過的路線,聞到了我的氣味。這一點都不奇怪。我差不多有三個星期沒洗澡了。」

西格蘭姆不禁微笑一下。唐納卻更為冷酷而且放肆地接過了詢問的工作:「我們往回說說你的野外勘探吧?你找到了什麼?」

「我使用越野滑雪板不可能跑遍全島,所以集中勘探衛星計算機資料確定的那些有希望的地區。」他注視著天花板,「島的北部,烏拉爾和尤戈爾斯聖山脈外部延伸部分,一些地形起伏的平原,高原和山,其中大部分都在亘古不化的冰層覆蓋之下。大部分時間都有狂風。冷得能凍死人。除了有一些岩石上的地衣以外,我沒有見到過別的植物。如果那裡有熱血動物,它們也不會外出的。」

「我們還是只談勘探的事吧,」唐納說,「旅途中的情況另找時間再談。」

「我只是在說明基本情況。」科普林不以為然地向唐納瞅了一眼,他的口氣冷冰冰的,「我說話的時候能不能別打岔……」

「當然行。」西格蘭姆說。他策略地把椅子拉到床和唐納之間,「這是你的專業,錫德。我們將根據你的規則辦事。」

「謝謝你。」科普林挪動一下身體,「從地理上看來,這個島是挺有趣的。它的岩石以前一度是古海洋底下的沉積物,光是描述它的斷層和隆起就可以寫成好幾本教科書。從礦物學角度看來,岩漿共生次序卻貧乏得很。」

「能不能請你把這句話解釋一下?」

科普林笑了:「礦物的起源和地質呈象叫作礦物的共生次序。在另一方面,岩漿是一切物質之源。受熱加壓的液體岩石會變為固體,形成火成岩,也叫作玄武岩或者花崗岩,後兩種名字知道的人也許多一些。」

「很有趣。」唐納淡淡地說,「那麼你是說新地島沒有礦物吧?」

「你的理解力特彆強,唐納先生。」科普林說。

「那麼你怎麼找到了釒拜的蹤跡?」西格蘭姆問道。

「第十三天,我正在別德那雅山的北坡尋找,突然見到了一堆礦渣。」

「礦渣?」

「挖掘礦井時搬運出來的一堆岩石。就是這一堆礦渣正好有微量釒拜礦石的痕迹。」

兩個問話的人突然露出嚴肅的神情。

「礦井的入口已經巧妙地掩蓋起來,」科普林繼續說,「我花了大半個下午的時間,去猜想它是在哪一個山坡上。」

「等一等,錫德,」西格蘭姆一碰科普林的手臂,「你說這個礦的進口是故意掩蓋起來的嗎?」

「西班牙人的老花招。把進口用石頭填滿,直到它和天然的山坡一般平。」

「礦渣和進口是在一條直線上嗎?」唐納問。

「在一般情況下,是的。但是這一次,礦碴分散開來,相隔一百碼,順著山坡向西,形成一個很大的弧形。」

「但是你確實找到了進口?」唐納接著問。

「行駛礦石車的鐵軌和枕木已經搬走,路基也覆蓋起來了,但是我走開去一千五百碼,用望遠鏡觀察山坡,終於找到了路基的輪廓。你踩在上面看不見的東西,從遠處看是很清楚的。那時候礦並的確切位置就容易斷定了。」

「誰又會那麼不怕麻煩在北極圈裡掩藏起一個廢礦?」西格蘭姆說,他並不是專門在問哪一個人,「這不合理,也不合邏輯。」

「你只說對了一半,吉恩。」科普林說,「我怕所謂邏輯依舊是個迷,至於說到合理,那些內行——科羅拉多人,使用的合理的方法已經很巧妙地見之於事實了。」他把科羅拉多人這幾個字說得很慢,幾乎懷著敬意,「他們就是挖掘別德那雅山礦藏的人。這些礦碴清除工、爆破手、篩礦工、鑽探工,都是英國康沃爾人、愛爾蘭人、德國人和瑞典人。沒有俄國人。這些人移居到美國,成了科羅拉多落基山傳奇式的挖掘堅硬岩石的礦工。他們怎麼來到別德那雅山寒冷的山坡,這誰都說不清了,但正是這些人來到那裡,開採出釒拜,而後在北極區消失不見。」

西格蘭姆臉上顯露出完全不能理解的茫然神情,他轉身向唐納,唐納也是同樣表倦:「聽來簡直是瘋話,純粹瘋話。」

「『瘋話』?」科普林應聲說道,「也許是,但反正是事實。」

「你似乎相當有把握?」唐納嘟囔地說。

「當然。我本來有確鑿的證據,那個警衛哨兵追趕我的時候,我把它丟失了。你現在只能憑我的話,可是你為什麼要懷疑呢?作為一個科學家,我只報告事實,何況我並沒有什麼不良動機需要撤謊。所以如果我處在你們的地位,先生們,我就會幹脆把我的話當作實話。」

「我已經說過了,這是你的專業。」西格蘭姆淡淡地笑著說。

「你剛提到確鑿的證據。」唐納神態自若,提出了一針見血的問題。

「我進入礦並之後——那些鬆散的岩石我用手一撥拉就下來了,我只挖出一個三英尺直徑的坑道就行了——我的腦袋在黑暗中首先撞到了一長串礦石車。我劃著了第四根火柴,就看見兩盞油燈。燈里都有油,我試了兩下,到第三次才把燈點著。」科普林有點失去神採的藍色脖子似乎在凝視著病房牆壁之外的什麼東西。「在搖曳的燈光下看到的景象是很可怕的——採礦工具整整齊齊地放在工具架上,空礦石車停在生鏽的窄軌上鑽孔工具已經準備好,可以用來向岩石進攻——這個礦似乎在等待下一班礦工,來選出礦石,把礦渣推到外面的礦渣堆去。」

「你能夠說它的樣子象是什麼人匆匆扔下的嗎?」

「根本不是。什麼東西都放在適當的位置上。側邊卧室里的床鋪都已鋪好,廚房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切廚房用具依舊放在架子上。連用來拖礦石車的騾子也都拉進工場,細緻地用槍打死,它們的頭蓋骨中央各有一個光滑的圓洞。不,我敢說離開時是非常有條不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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