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西西里計畫 第二章

錫德·科普林斷定自己快死了。

他閉著眼睛,腰間流出的血染紅了白雪。他的神志逐漸清醒,一道道白光在科普林的腦海里迴旋,他感到一陣噁心,就不由自主地乾嘔起來。人家向他開了一槍還是兩槍?他不能肯定。

他睜開眼睛,翻了個身,伏在地上。他的腦袋象鎚子在敲似的。他舉手摸摸,碰到了已經凝結的傷口,他的左太陽穴上面的頭皮已經裂開了。除了頭痛以外,並沒有其他外部感覺。寒冷使疼痛減輕了些。但是左面肋骨下火燒般的疼痛卻沒有減輕,那是給第二顆子彈打傷的。他感覺到糖漿般稠粘的血在衣服底下流過大腿,順著他的腿流下去。

山那邊響起了自動武器的連續射擊聲。科普林向四周打量著,但是他所能看見的,只是北極的暴風颳起的、旋轉不息的白雪,又一陣槍聲震動了嚴冷的空氣。他估計槍聲響處離他只有一百碼。一個蘇聯巡邏隊員一定在向暴風雪盲目開槍,希望再一次打中他。

現在一切逃走的想法都已拋到九霄雲外。什麼都完了。他知道自己斷斷爬不到停著小帆船的海灣邊。他也無力讓那條二十八英尺長的小帆船駛過五十英里的大海,去和等待著他的一艘美國海洋船會合。

他重又倒在雪地上。流血使他力氣衰弱,再也不能活動了。一定不能讓俄國人找到他。這是他和米塔處達成協議的內容之一。要是他一定得死,也務必不能讓他們找到他的屍體。

他開始痛苦地挖起雪,堆到自已身上。不久以後,他就將成為荒涼的別德那雅山坡上一個白色的小丘,永遠埋葬在不斷增厚的冰毯之下。

他停了一會兒,聽著。他唯一能夠聽到的聲音是他自己的喘息聲和風的呼嘯聲。他凝神聽去,把兩隻手掌貼在耳朵旁邊。在狂風怒吼聲中他隱約聽到了狗叫聲。

「上帝啊!」他輕輕地喊道。只要他的身體還有一點暖意,靈敏的狗鼻子肯定能嗅到他的氣味。他由於失敗而精神頹唐。他已經無法可想,只有躺下去,讓自己的生命逐漸死亡。

但在他的內心深處,有一個火星卻不肯暗淡下去自行熄滅。慈悲的上帝啊,他發狂似地思考著,他可不能躺在這裡,等俄國人來抓他。他只是礦物學教授,不是訓練有素的特務。他的思想和年已四十的身體不能忍受嚴酷的審訊。他如果不死,在幾個小時之內他們就能逼得他吐露全部真相。失敗的悲痛壓倒了肉體上的一切痛苦。

他重又睜開眼睛,一條大狗的腦袋擋住了他的整個視野,科普林看出了,這是一條威武的匈牙利狗,站著時肩高三十英寸,一身濃厚的白毛。那條大狗拚命狂叫,若不是一個蘇聯兵戴著手套的手拉住它,早就把科普林的喉管咬斷了。那個士兵神色冷漠。他站在那裡,注視著地上躺著的他的獵獲物,左手握住牽狗的皮帶,右手緊握著一支手提機槍。他穿著的大衣,拖到穿著皮靴的足踝,形狀很可怕。他的毫無表情的蒼白眼珠對科普林的傷勢沒有顯示出一點憐憫之意,那個兵把槍背在肩上,彎身拉起科普林。那個俄國人一聲不吭,把受傷的美國人拖向島上的警衛哨所。

科普林幾乎痛得昏過去。他似乎覺得已在雪地上被拖著走了好幾英里,而其實只有五十碼。他們就到那裡為止了,因為那時一個模糊的身影在暴風雪中出現。迴旋著的飛雪使得他模糊難認。科普林在迷迷糊糊接近於神志不清的狀態之中,感到那個兵土站著不動了。

風嘯聲中傳來輕輕的「噗」的一響,那條大匈牙利狗悄沒聲地側身倒在雪地上。

那個俄國兵放開他抓著的科普林,拚命想舉起槍。但是那種奇怪的聲音重又響起,俄國兵的前額正中突然出現一個小窟窿,血流了出來,接著他的眼睛失去了神采。他翻身倒在狗的旁邊。

有什麼事情完全搞錯了,這種事情是不應該發生的,科普林思索著,但是他的智窮力竭的頭腦已經遠不足以得出正確的結論了。他跪在地上,只看到一個穿風雪大衣的高個兒在白朦朦的飛雪中出現,看著那條狗。

「簡直太不象話了。」他簡單地說。

那個人相貌堂堂。他的棕褐色的臉和北極地區似乎很不相稱。他的面容是嚴厲的,甚至是冷酷的。然而他的眼睛卻打動了科普林的心。他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眼睛。它們是海水般的深綠色,目光銳利而帶有某種激情,這和他臉上的粗硬線條對照之下顯得格外觸目。

那個人轉身向著科普林微微一笑:「我想你是科普林博士吧?」聲調是溫和的,隨口說出的。

那個陌生人把裝上消音器的手槍放進口袋,跪下去細看著,向透過科普林的風雪大衣滲開來的血點點頭。「我還是先把你弄到一個地方,可以看看你的傷處。」隨後他象抱一個孩子那樣地抱起科普林,艱難地下山向海邊走去。

「你是誰?」科普林喃喃地說。

「我叫皮特。德克·皮特。」

「我不明白……你是打哪裡來的?」

科普林沒有聽到回答。那時候,昏迷的神志象一塊黑布突然蓋住了他,他愉快地被它壓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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