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流匪 第二章 寒冬群狼

他瑟縮在這白色的冰雪之中。現在是冬錘之月,暴風雪在群山之角沒日沒夜地咆哮,無邊的陰雲將團團白雪扔在這片荒涼的高地上。無論是人是羊,都會在這樣的天氣里被凍成冰塊。

轉眼已經是赫爾登村被毀的第四個年頭了,這年卻叫做」智慧之年」。伊爾明斯特對這種紀年法到底有什麼意義一點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這無盡的冬日,何時能是個盡頭。

打從那年他來到群山之角,就每天在跟冰渣子作對。那裡面裹著石子兒的冰渣子,被狂風捲起,打在臉上,生生作痛。這樣的冬日,連狼群似乎都不願過多出沒。冬天,冬天,這冬天讓伊爾明斯特感到異常的厭倦和疲憊。

有人用手拍拍他裹在厚衣中的肩膀。伊爾沒回頭,也用手碰碰對方,作為回答。他們一伙人里,沙戈斯的眼光最是犀利。這輕輕的碰觸,是提醒夥伴們,巡邏隊已經穿過雪幕,走過來了。伊爾這一夥六個人,一個個穿著一層又一層偷來的衣服(還有從死屍上剝來的),把自己裹得像個大粽子,他們懷裡藏著劍,正藏身在路邊的雪堤上。

他們藏在岩石之間狹小的縫隙里,狂風正猛,風雪捲起丈把高。恩伽手裡拖著一桿長矛,迎著風阻力太大,他幾乎拿不動了。這長矛是他在天氣變壞之前從別人那裡偷來的。另外,他還謹慎地送給那人後腦勺一塊石頭。剛才他心裡還很得意,現在卻被氣壞了。

這幫匪徒在雪的漩渦里掙扎。大雪正想把他們罩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讓他們變得像風雪巨淘中的小貝殼。

「天殺的臭巫師!」這聲音順風吹過來,彷彿就在耳邊響起。

有人回答說,」可別說這個了。換個好點的話題吧。」

「我倒能換話題,我的腳可堅決不答應。它們一定更喜歡靠著一堆暖和的火堆……」

「誰不願意呢?諸神賜福,它們很快就能好好休息了。現在保持警惕,閉上你們的嘴!」

「也許如此,」伊爾明斯特悄聲評論道,「可也許諸神另有打算。」不過他知道,這些話會被狂風吹散,他身後的人一個字兒也聽不見。

沙戈斯在伊爾左邊,正欲答話。就在此時,他們聽見受驚的馬在嘶叫。

盜匪兄弟開始了衝殺,阿艮首當其衝地沖了上去,接著巴隆德發出進攻的囂叫聲。

巴隆德的叫聲有如餓狼。

但聽見馬匹嘶鳴,前腿深深的陷進雪坑,掙扎不出。巡邏隊就在他們面前!

伊爾明斯特仿若復仇幽靈,猛地躍出雪堆,劍已出手。白雪茫茫中,他看見眼前有金屬發出閃光,一定是身邊的兵士拿出了武器。

可恩伽的長矛已經戳進了這個兵士的喉嚨。兵士的坐騎向前一躍,將他甩下鞍橋。兵士抽噎著,在洶湧的血流中倒下,腦袋掉在一旁,脖子上還戳著那根長矛。伊爾毫不遲疑,立刻扔下這垂死之人,轉向右邊的一個兵士。那人騎著馬,正試圖從他們身邊跑掉。

伊爾從雪上儘快地滑過去——在雪地里,匪幫都是這樣來回搖擺著滑動行走,看上去動作十分笨拙,好像是馬戲團里喝醉的狗熊一般。但這卻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省力、安全。

馬匹在雪地里行走,比人更加艱難。馬蹄已經陷入雪坑,數次掙扎不出,漸漸支持不住身上的騎手。

兵士看見伊爾明斯特過來,連忙側過身子,揮劍砍來。伊爾迅速蹲下,躲過了這一砍。兵士力有未逮,伊爾趁機向下狠拉了一把他的腳。那人重心不穩,幾乎跌下馬來。伊爾又一劍砍在馬腿上。

兵士似乎已經絕望,無助地揮著劍。馬不再受他的控制,軟軟的倒進雪地。他手上的韁繩再無法控制了。大雪吹進那人的眼睛,伊爾趁機一劍砍斷了他的脖子。兵士痙攣著倒下。

四年前,伊爾知道自己並不愛殺人,現在仍是這樣。可是,他不得不殺。不是殺人,就是被殺。這個世界的邏輯是如此簡單,可是並不那麼容易掌握。

伊爾的視線離開死去的兵士,看著混亂的四周。

雪地里,是一片傷者的呻吟聲,盔甲沉悶的砸地聲,和兵器拼殺發出的刺耳敲擊聲。伊爾內心再次顫抖了一下,可他拿著劍,並未放鬆警惕。他記得有好幾次,匪徒們殺紅了眼,把手裡傢伙招呼到自己人身上了。有時,在暴風雪的掩護下,有些人會有意地犯下這種錯誤。這樣的不幸,他可不想碰到。

伊爾並不認為自己的夥伴如此信不過……可是也許只有神才能完全明白人的心吧。

像群山之角的大多數人一樣,這裡的人都敬重赫爾姆·石之劍,痛恨巫師團,而匪幫也並不打劫平民。兩者之間和平相處,甚至還有時,山民會為匪幫提供馬棚和乾草,作為他們溫暖的住房。可是他們互不信任。作為一個匪徒,必須學會永不信任這個字眼。

阿森蘭特的軍隊懸賞五十金幣,只要求山民能帶他們到匪幫的住處。已經不止一個匪徒被」信任」這個詞給奪走了性命。

決不信任任何生物。不可信任鳥群,它們的驚飛可能提醒周圍的巡邏隊;不可信任路過的小販,他們為了金幣,會帶著巡邏隊,沿著匪幫留下的痕迹沿途而來;不可信任山民,他們為了錢什麼人都出賣,也許連同自己的靈魂。現實如此冷酷,遠遠比這寒冷的天氣寒冷多了。

沙戈斯從雪堆里站起身,嘴裡冒著寒氣,嘿嘿笑著,「伊爾,全死了,一整隊人,全乾掉了!而且他們還有人帶著滿滿的食品袋!」

伊爾明斯特在匪幫里的名字叫」伊爾達」。他嘟嚕一句說,」難道隨行的沒有巫師嗎?」

沙戈斯笑了,拍拍伊爾的肩膀,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一隻血手印。「耐心點。我們得先殺死足夠多的士兵,那時巫師才會出現。」

伊爾明斯特點點頭,「還有什麼?」他們周圍,狂風又集聚起新的力量,再度猛烈的吹起來。大雪紛飛,什麼也看不清。

「傷了一匹馬。把它宰了,用那些人的斗篷包起來。快些,山裡的狼群比我們還迫不及待呢。伊爾達,你去脫那些人的靴子,完了就幫奈狄殺馬。」

伊爾吸了吸鼻子,「嗯,跟往常一樣,血腥的活計。」

沙戈斯大笑,拍拍他的背,」一切為了生活!給自己弄點好吃的,別像平常一樣吃太多生肉,除非你想讓冰雪堆滿你的後背,把你凍得像小貓一樣虛弱。」

伊爾哼哼了兩聲,朝沙戈斯指的方向看過去。那邊有人興奮地叫了一聲。巴隆德正用力牽著一匹馬。太好了,他們可以讓它拉點戰利品。等他們不再需要它的時候,就把它宰了,也免得馬蹄在雪地里留下痕迹。

四周風雪漸減,天就快黑了,天氣也快轉好。匪徒中傳來咒罵聲,他們必須加快速度了。否則,即使等級最低的巫師也能用法術找到他們。

幸好,神明在上,當他們離開這裡的時候,暴風雪又颳了起來。即使有人開始施展法術跟蹤他們,現在也會失去線索。匪幫們跟著沙戈斯和巴隆德,在風雪中艱難行進。沙戈斯和巴隆德是這群山中的最好嚮導,他們知道這山群中的每一個藏身之處。

他們行進到不凍泉,這裡是魔法跟蹤所能達到的最遠距率。巴隆德對著馬兒吁吁幾聲,然後用力一斧砍斷了馬腿。馬匹倒在血泊之中,在它來得及嘶叫之前,他又用兩斧砍死了它。

馬匹的殘屍不久後就會被循著血腥氣息而來的狼群發現,它們會把這裡的現場打掃乾淨。匪幫們趁此機會,在溪水裡洗了洗身上殘存的血痕。

他們繼續往前行進,一路迎著風雪,向北一直來到巨風洞。這裡風雪減弱了不少。他們排著隊,挨個彎著腰走進巨風洞狹窄的洞口。漆黑的洞里用發光石標過記號,每隔一段路,就能看到前方石頭髮出微弱的光。洞內路途崎嶇不平,幾個人都摸著洞壁,慢慢地向前摸索。

走了一陣,前方又有一塊發光石。沙戈斯便停下,在洞壁用手」咚咚咚」扣了六下,間隔了很長一段時間,又扣了兩聲。

前方穿來對方回應的扣動聲。沙戈斯聽到,朝前走了兩步,頓時消失在黑暗的轉角里。剩餘的人趕緊跟著他。

洞穴內是潮濕泥土和石頭的氣味,很明顯,這裡一直通向群山之角的深處。

洞內的燈光漸漸亮起來,當他們走到這光亮之下,沙戈斯平靜地吐出自己的名字。前方昏暗處的人放低手中的弩,應聲道:」所有人都還活著嗎?」

沙戈斯很是得意地說,」都活著——還都扛著大堆的肉呢!」

對方人馬里有第二個聲音帶著挖苦的語氣說,」馬肉?還是被切碎的人肉?」

雙方都笑了起來。兩隊人馬混在一起,繼續往前走,來到一個巨大的洞穴之下。這裡石鐘乳層層疊疊,要麼從頭頂倒插而下,要麼是從地面暴突而出,上上下下犬牙交錯,猶如巨獸之顎。洞穴四周都瀰漫著地下泉水的蒸汽,正中央的地面上透出紅色的光芒,旁邊放著一架粗大的梯子,通向裡面的一個寬大洞窟。

他們順著梯子向洞里爬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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