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芳准鉤起嘴角,那笑有點俏皮,也有點諷刺:「我們做仙人的,最不在乎的就是這個。」

他再也不啰唆,飄然出了屋子,忽聽身後「轟」的一聲,緊跟著熾熱的火浪自背後席捲而來。神荼揮刀急砍,長刀帶起的旋風將火舌劈開,沿著地面急躥出去,一直燒到海里。

回首再看,海邊這座小屋已被烈火燒得七零八落,癱倒在地上。

火焰中最亮的一點,搖搖晃晃,在鳳儀手中閃爍,是那根形狀詭異的御火笛。在他身下的水琉琴絲毫不受影響,萬道寒光依舊斑斕。

映著火焰,鳳儀的臉分外蒼白,幽然道:「你總這麼礙事,什麼都要來攔我一道,還總也死不掉。同殤的印居然也能被你拿出,你說我要怎麼辦?當真親手殺了你?」

芳准沒有回頭,聲音卻帶了一絲笑:「那要看你能不能殺得了我。」

他揚起手,修長的指間赫然夾著一根金剛釘。

鳳儀別過頭,臉頰在火光中明滅,道:「我現在自然殺不了你,也沒時間來殺你。時候也差不多了,我要進行水之力的儀式,倘若不想死,便放下胡砂速速離開!」

芳准沉默良久,方道:「你……當真要這樣做?」

「廢話!」鳳儀冷笑一聲,漆黑的眼中似有火在燒,分不出到底是倒影還是什麼別的,「我早說了,你什麼也不懂。」

芳准轉過身來,定定看著他:「好,我不走。我看著你如何成真魔。若成功了,我三人的命便一起丟在這裡。若沒有成功……我也無法出手救你,切莫後悔。」

鳳儀最後看了他一眼,片刻,火焰漸漸收斂下去,他盤腿坐在水琉琴對面,凝神入定。

約有盞茶工夫,他面上忽然就爬滿了血紅的筋脈,卒卒蠕動,極為可怖。

神荼心中微微發寒,低聲道:「芳准!還不趁這時候把他拿下?」

芳准默然搖頭:「……儀式已經發動,方圓一丈以內都是結界,天神也進不去。」

神荼不信邪,提著刀上前便砍,果然砍到一半便被彈回來,他周身一丈像有一層無形的牆壁,阻絕一切物體。

漸漸地,結界里有淡淡的藍光絲絲溢出,一波一波,在他頭頂身旁流竄舞動。

水琉琴中的水之力被他抽出來了,越積越多,最後整個結界都為那層藍光包圍,他周圍的地面迅速凝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吐息間白霧瀰漫。

神荼雖為下凡受罰的天神,卻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景象,心中不由驚愕,忍不住低聲道:「見鬼,他只是個凡人,如何有本事抽取五行之力?上回交手的那個什麼狗屎真君,好像還沒能將土木之力掌握。」

因為還沒能完全抽取木昊鈴與土堰鼓中的五行之力,所以上回他才能那麼輕鬆地傷了青靈真君,否則落荒而逃的還不知是哪一方。

「那塊石頭,是神架,用以安置平息神器的五行之力。」芳准盯著水琉琴下面的那塊黑色巨石。

沒有神架,五行之力是沒辦法抽取的。五件神器,本應有五隻神架,並五隻石盒,可惜其餘的都已丟失,只留下盛放御火笛的神架。鳳儀比青靈真君幸運些,拿到了神架……記得當日在玄洲,神荼還能用長刀傷他,如今卻砍不動他。想必他也是近日才知道神架的用處,短短几日連著吸收兩件神器的五行之力,如今又是第三件……他真的在找死。

結界內的藍光已然開始慢慢消退,一絲絲,一縷縷,從鳳儀頭頂緩緩灌入。他通體好像都結了一層瑩白的冰霜,雙目緊閉,看上去像個冰雕。

芳准目光深沉,定定望著那層藍光一起鑽入鳳儀體內,過得片刻,他身上那層冰霜便漸漸化成了水,順著臉龐滑落。而安放在神架上的水琉琴也失去了流轉的寶光,再一次變得灰撲撲的,像一塊破爛石頭。

完成了!

神荼警惕地將芳准護在身後,舉起大刀橫於胸前,雙目緊緊盯著鳳儀。

他的睫毛微微顫抖,像被打濕的蝴蝶翅膀,忽然悄悄張開,一雙眸子變成了暗紅色的,配合著白若冰雪的臉龐,竟生出一股極妖異極詭譎的味道來。

他沖芳准溫柔一笑,好像在說:今日你們三人的命,只怕真要丟在這裡了。

像是最平常的入定結束,鳳儀慢慢站了起來,撣撣袖子,將還未完全解凍的冰碴抖落。

然後將雙手放在眼前仔細打量。

還是一樣的手,修長、靈活,如同未綻放的蘭花。可是有一點不同,這雙手裡似乎蘊藏了用不完的力量,叫囂著想出來,好似是有自己的意識一般。

他忽然抬頭,朝芳准惡意地一笑,手掌微抬,掌心瞬間便凝聚了一團暗紅色的光芒,作勢要拋過來,中途手腕卻忽然一歪,那團光直接砸在海里,無聲無息的,大片的海水忽然蒸騰而起,急急躥上高空,跟著嘩啦啦落下,像下雨一樣,將對面三人的衣服打濕了。

雨點一半熾熱一半冰冷,所以三人身上一半冒著熱氣,一半又結了冰霜,看上去極為古怪。

鳳儀似乎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又有點驚訝,小孩子似的把手放在身上搓了搓,妖媚的臉上現出一個靦腆的笑來:「……抱歉,居然有點控制不住。」

他的長髮被風吹起,轉眼之間黑色盡褪,變成了與眸色相同的暗紅。

這是真正的魔才擁有的模樣,血腥、妖異,卻又無比清純。

神荼更慌了,握著大刀的手裡滿是汗水,低聲急道:「喂!真的成魔了!咱們還是趕緊撤吧!」

芳准依然不說話,靜靜看著鳳儀。鳳儀將散落在肩頭的長髮撥到腦後,然後歪頭朝這裡看一眼,轉身便走了過來。

一步,兩步,三步。

他走了十步,最後站定在神荼身前三尺的地方,伸出一隻手:「把胡砂給我吧,我要帶她去逍遙山了。」

芳准目光深沉,看了他片刻,慢慢將雙眸移開,低聲道:「你—看不到自己如今的樣子嗎?」

鳳儀嘆一口氣:「師父,您明知道我不想親手殺您,就賴著這點拚命挑釁我。我不想再說第三遍,快把胡砂給我。」

芳准抬頭望著蔚藍的天空,聲音很輕:「給你?給你做什麼?讓她與你一起灰飛煙滅嗎?」

鳳儀臉色微變,正要說話,忽聽天邊雷聲滾滾,臨近海面的天空一瞬間就暗了下來,像是天頂有一雙巨手拉上了黑幕一般。

他愕然地動了一下,似是要往前走一步,身邊卻忽然攏起一圈電光的束縛,身體剛碰在上面,便被震得連退數步。

緊跟著,天上劈下數道血色巨雷,接二連三地劈中他的身體,鳳儀猝不及防,被天雷劈得半跪了下去,頭頂皮開肉綻,血流披面。

他不敢置信地抬頭望著芳准,目光陰狠:「是你做的?你見不得我成魔,故意來破壞?」

芳准輕聲道:「不是我。你難道不知,成真魔,與成天神一樣,是要渡劫的嗎?天雷九十九道,挺過去才是真正得道。你如今的身體,能撐得住九十九道天雷?」

鳳儀不再與他說話,迅速盤腿坐在地上,運起魔力相抗。

一時間,只聞天邊雷聲不絕,他的身體微微發顫,被天雷劈得起伏不定。

鮮血順著他煞白的臉頰流了下來,縱然他運魔力相抗,卻也抵不過天劫,漸漸地,面上有了一絲痛苦的神色,猶在苦苦支撐。

天雷不知渡劫人苦疾冷暖,只是一道一道地劈下。

鳳儀面上忽然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紅色筋脈,似是無比的痛楚,再也無法盤坐,雙手護住頭頂,像是要抗拒天雷。沒過一會兒,他的雙手也已變得血肉模糊。

神荼飛快轉身,不想再看下去,只低聲說了一句:「作孽!」

芳准還是一動不動,靜靜看著九十九道天雷劈完。烏雲瞬間撤去,暗沉的天空飛快恢複了原本澄澈蔚藍的樣貌。

只是沙灘上那個人卻再也回不去原來的模樣。

鮮血在他身下匯成了小河,他全身似乎再也找不到一塊完整的皮膚,成了一個血人。

忽然,他似乎蠕動了一下,緩緩從地上撐起來,再一次盤坐入定。

約過了盞茶工夫,他面上開裂破爛的皮膚漸漸癒合,又露出一張蒼白清秀的面容。

睜開眼,他沒有看任何人,只是靜靜望著沉默的蒼穹,良久,鉤出一抹苦澀的笑來。

「蒼天不公。」他的聲音很低,像耳語一樣。

眼前好像浮現出很多畫面,幾乎都是被他忘記的,放在心底最深處的。

譬如十七歲的某個清晨,夢見在廊下摘了一朵蘭花。再譬如,過新年的時候,吃到母親在餃子里包的銅錢,一家人歡天喜地,好像永遠都不會變。

永遠也不會變。

他豁然站了起來,轉身朝小屋的廢墟走去,一塊燒焦的木頭下面還放著一根斷了半截的綠珊瑚簪子,他方才拿出來的,忘了裝回去。

簪子放在手心,綠瑩瑩的,很配她白膩的膚色。

他輕輕在上面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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