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眼前是銀白色的沙灘,柔軟的細沙比絲綢還要柔膩,被一隻手抓了輕輕撒下來,落在她赤裸的小腿與腳上,痒痒的,舒服極了。

海天一色,眼界里是一片澄澈透明的藍,美麗得令人想嘆息。

撒沙子的那隻手順著小腿、大腿划上來,輕佻地跳過腰胯、胸脯,最後捏住她的下巴,半強迫半溫柔地把她的腦袋別過來,與她對視。

最後,眼前這眉目如畫的少年郎笑了,一邊笑一邊嘆息,低聲道:「兩天了,你還是倔犟得讓人搞不懂。倘若不想死,為何不乖乖合作?倘若覺得屈辱,為什麼不死?其實我並不介意為你收屍,我會找個美麗的地方給你做墳墓,時常來看看我的小胡砂。」

胡砂被束縛咒捆住,脖子都不能轉動,只能慢慢眨著眼皮。

她沒有看他,定定地望著空無一物的蔚藍天空,一個字也不說。

兩天前,鳳儀把她帶到這個陌生的、風景如畫的小島,從溫言軟語到冷面相對,後來又發展成威逼利誘,到如今索性勸她去死,幾乎什麼法子都試過了,她就是不說話,不看他,要不是還在呼吸,還睜著眼,鳳儀真懷疑自己是不是帶了個死人回來。

他真的扭曲了,不知是被青靈真君逼瘋,還是被他自己逼瘋的。惡意地貼著她的耳朵,故意說一些傷害她的話,譬如:「你何時才肯自己去死?要殺了你,會弄髒我的手呢。」

「胡砂,你喜歡怎樣的墳墓?把你剁成一千塊,拋進海里餵魚好不好?」

「胡砂,小胡砂。你不是對芳准情深似海么?他都要死了,為什麼你還要活在我面前,惹人討厭呢?」

胡砂好像完全沒聽見他的話。

要叫他失望了,她就是不死。因為在芷煙齋放出千年寒冰的那一瞬間,她想到了芳准。那天她與他下棋,曾倔犟地說「除死無大事」,換來的卻是他擔憂又溫柔的眼神。

「你的命在我心裡,比天地要重,不可輕易言死。」

她相信芳准不會死,所以她也會想盡辦法活下去。她的命不是她自己一個人的,可以任性地說丟就丟,成全她的傲氣。

要活下去,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頭皮上傳來劇痛,胡砂的腦袋被迫仰起來,看著眼前冰冷的容顏。

鳳儀的耐性到底是被她磨光了,揪住她的頭髮,毫不留情地提起來,強迫她半個身體豎起。他的另一隻手卡在她纖細的脖子上,低聲道:「你真有本事,總能惹得我發火。如今留你也沒什麼用,識相的,快點將水琉琴拿出來,我給你個痛快的死法。」

她就是不說話,因為兩天兩夜沒睡覺,雙眼發紅,像是要流下淚來,脆弱得讓人心疼。

然而她的眼神依然是輕蔑的,像刀子一樣鋒利。

鳳儀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無法抑制的暴躁。

她的人就在這裡,被他軟禁著。她的脖子這麼脆弱,捏一下就會斷開。纖細的四肢也派不上什麼用場,她所謂的力量對現在的他來說都很可笑。她的頭髮還被他抓在手裡,柔軟而且冰涼,倘若狠狠一扯,將它們都扯斷,看著她痛楚而且流血的模樣,一定很爽。

他將她的頭髮在手上絞了好幾圈,每一次忍不住想要拉扯,卻又被自己阻止。

他很清楚,就算自己當真將她斬成一片一片的,她也不會把眼光朝自己身上放一放。她甚至還沒有恨他,她的眼神只是很普通的被欺辱之後的反應,輕蔑而且憤怒。

她的心裡,從來沒有他。

為了什麼,他居然感到一絲絕望。有別於被那些仙人們玩弄命運的絕望。

從這種奇異的絕望里,又升騰起另一種熾熱的慾望,想把她那種傲然又輕蔑的眼神給踩碎,讓她稍稍動容,能在她心底刻下一個血的痕迹,再也無法蔑視他。

得不得到水琉琴,似乎都成了次要的。

過了很久很久,他終於慢慢放開她的長髮。胡砂摔了回去,頭皮疼得她本能地想流淚,卻被她死死咬牙忍住。

鳳儀抬手溫柔地替她把凌亂的頭髮理順,在沙灘上鋪開,長長的,漆黑的,在日光下還帶著一絲淡淡的金色,真好看。

「真是拿你沒辦法。」他笑了起來,「好吧,我輸了。」

他輕輕把胡砂抱了起來,一手托在她頸後,一手替她把頭髮上的細沙梳理掉。指尖偶爾划過她的睫毛,又覺得她急急眨眼的模樣很動人。

他的手指慢慢摩挲著她的臉頰,肌膚的觸感柔膩單薄,像是用指甲輕輕一抓就能抓破一樣。

胡砂的身體忽然微微一顫—他在她左邊臉頰上抓破了一個小口子。

倏地,他緊緊抱住她,像是要把她揉碎似的,心中一會兒迷惘,一會兒痛恨,滅頂的潮水要把他打去最底下,不得翻身。

「……我總會讓你哭著來求我的……」他的聲音甚至有一絲顫抖,彷彿可以預見什麼美好的未來,興奮得無法自拔。

他張口咬破嘴唇,用力印在那邊臉頰的傷口上,跟著解開了她的束縛咒。

熱吻,唇上幾乎感到一種痛楚的戰慄。她的肌膚是雪是冰,完全拒絕他一絲一毫的靠近。

慢慢地,卻又變得灼熱。

鳳儀一把推開她,唇上還沾了一滴她的血,笑得詭異而且痛快。

她又染上魔道的血,臉頰上的傷口迅速合閉,原本是蒼白的臉色,忽然就唇紅齒白的,眉宇間又透出一絲妖嬈的味道來。

因為上次感染過魔血,這次剛一聞到血腥的味道,立即便發作了。

鳳儀只覺心頭大快,惡意的報復終於成功了,出了一口氣似的,拇指在唇上一抹,將她的血抹掉,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的臉,看著她的表情千變萬化,時而痛苦,時而快慰,時而隱忍。

入魔的血是瘋狂的,將心底所有不能見光的慾望通通暴露出來。

「去,抱住他,因為他是喜歡你的。」心裡有個聲音這樣對她說。

胡砂死死咬住嘴唇,直到感覺到一絲痛楚。

不,她在心裡輕輕說,我不要。

「及時行樂吧,水琉琴算什麼,誰死誰活與你何干?把琴給他,趁著芳准不在,如此良辰美景,何苦浪費?」

不。

「反正芳准也要死了,你初初不過是看上他的皮相。他不美么?輸給芳准么?」

不。

「當真一點都沒有喜歡過他?」

胡砂搖了搖頭。

我不喜歡他,她回答。

「……你撒謊。」那聲音笑了。

胡砂的腦子與胸膛像是要炸開,痛得要發瘋,用盡全身的氣力去抵抗心底那層出不窮的聲音。

只有一遍一遍在心底對自己輕輕說,不,我不要。

她這個人,從裡到外,從上到下,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向來平庸,混日子,得過且過,連名字都那麼平凡。

她只是湖裡的一粒小砂,風裡的一顆塵埃,似乎輕輕一吹便能飛走,誰也不會看見。

可她亦有她的固執,那是誰也無法撼動的,誰也不行。

鳳儀站起身,隔著遠遠的,看她在沙灘上痛苦翻滾,身體扭曲成一團,像一條苟延殘喘的小蟲子,隨便用手一捏就會死了,卻絲毫不知自己的脆弱,還在那裡可笑地抵抗著。

他甚至不想再看下去,替她覺得丟人,可是心裡又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戳了一下。

他扶住額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淡淡看著,看著她把腦袋使勁往沙子里撞,撞出血絲來,最後跌跌撞撞地爬起,跑向大海。

「撲」的一聲,她跳進了海里,海水卷著浪潮,瞬間就將她吞沒了,隔了很久,才在海面上見到她的一角衣裳,整個人像脫力了一樣,扎手紮腳地躺在上面,被沖得搖搖擺擺。

真是難看。他在心裡默默說。像存在於世上的,一個活生生的恥辱。

可他的眼眶卻微微發澀。

好像馬上就有淚水要落下一般。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時間的流逝在這小島上幾乎看不出來。

當鳳儀終於想起沙灘上還泡著一個人的時候,已經過了三天了。天氣有點冷,海風呼呼地吹,他披了一件大氅,眯眼在沙灘上尋找人影。

終於在一塊大石後面見到了她,和一隻快死的土狗也沒什麼區別,渾身上下狼狽至極,髒得要命。

鳳儀很好心地用腳輕輕踢了她兩下,柔聲問:「還活著嗎?」

她小小動了動,或許只是反射地抽搐兩下,鳳儀只得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打量一番,掏出手絹替她把臉上的沙子擦乾淨,赫然發覺她面上那層妖媚的神色褪去了,左邊臉頰的傷口浮現出來,被海水泡得發白。

他給她的魔血,竟然被她自己給逼退洗凈了。

他忍不住要在心底冷笑一聲,贊她一句:你果然好樣的,胡砂。

每一次他下手摺磨她,到最後都會成為被她折磨。她折磨了他,在精神上將他擊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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