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芳冶冷道:「我讓你退下!沒聽見么?還記得前幾日你答應了我什麼?」

鳳狄臉色忽青忽白,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胡砂,她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怔怔地望著他,輕道:「……大師兄,你答應他們什麼了?」

他居然回答不出來,喉嚨里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似的。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他忽然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

胡砂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低聲道:「你也一直懷疑我和師父?你也相信那些謠言?所以你根本不是什麼遲到了沒走,你就是要留在這裡看守我們,好讓這些人來給我們判斷對錯?」

不是這樣!

他猛然蓋住額頭,像是恨不得把自己藏在泥土裡一樣,狼狽不堪地逃走,再也不敢回頭看上一眼。

落荒而逃,他不知用什麼樣的面目再去面對她。

身後傳來十八鶯歡快的啼鳴聲,簇簇幾聲響,捆在她身上厚厚的一層鎖妖繩被十八鶯割得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因著她的武器十分古怪,眾人從未見過,不由稍稍一愣,只在這愣神的工夫,她手腕一轉,水琉琴立即落在掌心,神光流轉,令人不可逼視。

「不能讓她摸琴弦!」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幾個老頭子四面八方地沖了上來,抬手便要阻止她的動作。

水琉琴感覺到有陌生人的氣息靠近,立即毫不客氣地射出寒光,四下里傳來一陣痛呼,眾人不是手掌被刺穿,便是臉上被劃破。上河真人靠得最近,肩膀被刺穿不知多少血洞,臉色頓時慘白一片。

胡砂抬手在水琉琴上一摸,森然道:「你們莫要將我逼太緊!」

話音未落,忽覺腳下一空,像是好好的地面突然破了個洞,她身子一歪,急忙縱身跳起,低頭再看,卻見地面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道半人寬的裂縫。

青靈真君單手放在唇邊,似在念訣,面上似笑非笑,地面上忽而紮起無數荊棘般的利刺,像是有生命一般,飛速躥高,直朝胡砂撲去,她在空中騰雲躲避,甚是狼狽,待要高高飛起飛遠,卻發現不知何時頭頂一片漆黑,湖邊杏花林像是中了什麼魔咒似的,長了極高,層層疊疊的樹枝鋪開在頂上,像一張大網,把她牢牢網在其中,不能飛遠。

是土堰鼓與木昊鈴的力量!胡砂登時恍然大悟,然而那些尖刺容不得她多想,紛雜繚亂地從四面八方紮上來,她躲得極狼狽,多虧了十八鶯在周身護著,否則也不知會被扎多少洞。

饒是如此,她背上還是被尖刺划出血來,滾燙的鮮血落在鳳狄手背上,令他又是一陣驚顫,渾身發抖地緊緊閉上眼睛,捂住耳朵。

上河真人扶住受傷的肩膀,回頭急道:「真君!那姑娘罪不至死,還請您手下留情!莫要傷到她才是!」

青靈真君沒說話,只淡淡掃了他一眼,尖刺不但沒撤掉,反而穿梭得更快了。

上河真人正色道:「真君!我等是仙人,對一個凡人女子苦苦相逼,實在難看!」

話剛說完,卻聽杏花林邊緣響起一個低柔的聲音:「諸位在別人家門口鬧得天翻地覆,確實難看得緊。莫非以為主人不在家么?」

眾人一齊回頭,卻見芳准一襲松垮垮的白衣,悠然靠在一株杏花樹下,面無表情地看著這裡。

桃源山諸人都有些尷尬。

他們原是想趁著芳准不在,先將水琉琴送回石山舊殿,回來再與他好好問罪,誰想一番變故,還是將他驚動了。雖說自己占著有理的那一邊,明明是過來興師問罪的,但每個人與芳準的目光一接觸,心下都有些發虛。

畢竟是他們一群成仙得道的老頭兒,跑來人家家門口,將人家的女弟子逼得血流披面。

鳳狄只覺芳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稍稍停留了一下,跟著便杳無痕迹地移開。

他渾身的皮好像都被剖開,竟分不出是丟人還是痛楚。

他低低叫了一聲:「師父,師伯他……」

話未說完,卻見芳准面沉如水,影子中閃電般躥出一道金光,掠過他耳旁,隱約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傻小子!要被你害死!」

鳳狄猛然一怔,回頭再看,那道金光已然將地面上的尖刺一刀劈斷,緊跟著卻忽然消失在樹影中,桃源山諸人紛紛發出驚呼,影子里陡然噴出血來,卻是那金甲神人將他們藏在影中的靈獸都斬殺了。

這一招既快又狠,簡直令人反應不過來,定睛再看時,那金甲神人已經從影子中躍出,將染滿鮮血的大刀架在青靈真君脖子上,兩相對峙。

芳准沉聲道:「斬!」

大刀驟然揚起,那金甲神人瞬間化作萬道金光,迫得人雙眼無法睜開。一刀劈下,卻覺得不像劈中人身,金甲神人倏地收回身形,低頭一看,卻見青靈真君腳下忽然長出密密麻麻的藤蔓,韌而且柔,竟將他的大刀擋住了。

後面桃源山的諸人連連驚呼阻止,芳準的聲音混在其中,聽起來極冰冷。

「再斬!」他說。

金甲神人橫曳刀身,劈頭又砍,長刀又被那些柔韌的藤蔓纏住。他恨得自己大吼:「老子還要斬!」

話未說完,長刀已經連斬數次,終於將那些密密麻麻的藤蔓斬斷一些。

他騰身躍起,大刀似一彎新月,奮力從上斜劈下來,被糾結的藤蔓中途拉了一下,刀鋒微偏,「呼」的一聲拍中青靈真君一邊身子,將他頭頂銅冠打碎了,半邊臉登時血肉模糊。

上河真人立即要上前阻止,忽見芳准將手放在唇邊,默念咒語,自他身後躥出數道黑影,正是他平日里沒事剪了玩的白紙小人,見風就長,閃電般躥至眾人身後,抵住要害,場面幾乎是一瞬間就被他控制住。

上河真人臉色黑如炭,張口便罵:「芳准,你這用心奸險的小人……」

聲音忽然斷開,原來後面的白紙小人用了禁言咒,桃源山諸人只能嘴皮子亂動,在肚子里破口大罵,卻是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鳳狄也驚得呆住,轉頭見一個白紙小人蹲在自己身旁,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他渾身僵硬,不知所措,只聽芳准冰冷的聲音說道:「你還留在那裡么?是要為師也將你制住?」

鳳狄倒抽一口氣,急忙邁開步子,踉蹌著,跌跌撞撞地撲倒在他身前。

像是不敢相信,他緊緊攥住芳準的衣角,回頭去看,先前氣勢洶洶的桃源山諸人個個面色如土,被白紙小人抵在要害,動彈不得,又因靈獸被殺,中了禁言咒,一籌莫展。青靈真君半邊身子都被血浸透,還勉力撐著一股力氣,盤腿坐在地上,運起仙力,周身像有岩石圍繞,這回那金甲神人怎麼劈也劈不進去了。

胡砂背後也有血跡,臉色還有點發白,半跪在地上喘息不定,一號丫頭在後面給她敷藥止血。

整個世界好像一瞬間變得令他不能認識。

一直站在林中,沉默不語的芳冶忽然低聲道:「師弟,你可知今日這番作為,是大罪過?」

芳准將放在唇邊的手緩緩放下,定定看著他,道:「師兄是寧可相信旁人,也不相信我?這些人會找來芷煙齋,若沒有你的示意,只怕不能成行。你原是故意挑了師父不在的日子,我先前竟沒想到。」

芳冶默然半晌,又道:「這亦是師父授意……」

「你說謊。」芳准打斷他的話,面上忽然掛了一絲嘲諷的笑意,「師父並沒有授意你,都是你私下妄為。」

芳冶忽然抬起頭來,與他靜靜對望,良久,才輕道:「你……休得執迷不悟,都改了吧。水琉琴並非凡人與散仙所能執拿的東西,你這般苦苦追求的,分明是虛幻之物。」

芳准搖了搖頭,神情忽然變得黯然:「師兄,怎麼連你也……」

芳冶長嘆一聲,背著雙手,沉聲道:「回頭是岸,快將他們放了,讓水琉琴回歸原位。倘若知錯能改,日後因著神器,上天有任何責罰,清遠上下都與你一心並抗。倘若還是執迷不悟,要將師父一番苦心置於何地?」

他說得情真意切,雙目微微泛紅。

鳳狄慢慢動了一下,起身顫聲道:「師父!師伯……師伯他說得對!請……請您不要再這樣了!」

芳准張口似是想說話,忽然被嗆住了似的,劇烈咳嗽起來,最後終於喘息平定,放下袖子,唇邊赫然有一縷血絲。

芳冶靜靜看著他唇邊那一抹鮮血,慢慢垂下眼睫,裡面似有淚光閃爍,低聲道:「你……身體越發差了。是方才用力過急了吧?沒事么?」

說著,便朝他慢慢走去,抬手似是要攙扶他。

芳准待他走到近前,忽然反手一抓,捏住他的手腕,厲聲道:「你是何人?居然冒充我芳冶師兄!」

他掌心有銀光吞吐,作勢要向芳冶頭頂拍下,鳳狄驚叫一聲,縱身而起,只聽芳冶急道:「鳳狄!攔住你師父!」

他幾乎是本能地,沒有想太多,從懷裡掏出了那個準備多日的手環。

堯天環,清遠為不守規矩以及叛徒準備的刑具,一旦被銬住,縱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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