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小乖在後面委屈地咬住她的衣服,淚眼汪汪地看著她,好半天,突然開口道:「我……我不敢見師父,他要罵我。」聲音細細軟軟,像個小孩兒。

胡砂驚喜交加,一把捧起它毛茸茸的臉,大叫:「你能說話了?啊啊!不對,你以前就能說話!為什麼後來又不說了?小乖,你別怕,你到師父面前說兩句話,就像現在一樣,保准他不會再罵你了!」

小乖默默搖頭,低聲道:「我不想說話,二師兄走了,說話也沒人理我。」

它突然提到鳳儀,胡砂也無話可說。

還記得他臉上那奇異的笑容,像是把她恨到了骨子裡,那種恨如此深沉,令人心悸。他從前看她的眼神,一直是居高臨下,漫不經心的。

她知道他對自己有多麼蔑視,稍稍花點小心思、小手段,就可以讓她感動得不行,用幾件漂亮衣服、幾根簪子,甚至幾隻燒雞就可以收買過去,全然交出自己的信任,毫不懷疑。

他以為也可以這樣輕易得到她的愛,令她苦苦痴纏。

可是他錯了。

他從一開始就錯了。只因他從未真正試著去了解她。

胡砂可以被別人的善意輕易打動,可是絕不會因為別人的惡意而畏縮。

爹曾經說,做人要坦蕩,無愧於心。別人對你好一分,你還他三分,這是感恩。別人欺你一分,你要比他硬三分,這是骨氣。

所以,如今應該輪到他嘗嘗挫敗的滋味。

胡砂摸摸小乖的腦袋,輕道:「二師兄走了,只怕以後也不會回來。不過有我在,我陪你說話。」

小乖沒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你?你才活了多少年?和你沒什麼可說的。」

它掉頭朝門口走去,忽然又道:「你要找師父,我可以背你去,不過我不敢見他。」

五色澗就在門外不遠的山溝里。

這裡一看便知是那種深山老林,幾十年也未必有一個人能過來,茅屋、被褥什麼的,都是芳准用法術臨時幻化出來的。出門便是大片竹林,胡砂伏在小乖背上,任由它輕輕躍起,風拂過臉頰,帶著濕氣。

周圍都是白茫茫的霧氣,因太陽還未完全升起,林中甚是陰涼。

遠遠地,只望見大片大片的嫣紅明媚,像柔軟的織錦,鋪在霧氣下面,原來那是一片桃花林。

小乖緩緩從雲頭降下,離得近了,才發現桃花林中間陷進去一大塊,五道澗水自林中流淌到這裡,飛濺而下,聲勢驚人。因朝陽初升,日光映在澗水上,那五道澗水泛出的色澤竟各自不同,或赤或綠,或青或紫,奇異瑰麗,令人瞠目。

小乖落在桃花林中,將她往地上一放,一言不發地自己飛走了,讓她連道謝的話都沒說出口。

胡砂只得扶著桃樹慢慢朝水聲處前行。

兩隻腳還有點使不上勁,軟綿綿的,走多一點就吃力得不行。一大清早的,明明很陰涼,胡砂卻出了一層薄汗,氣喘吁吁,實在走不動了,便靠在桃樹上休息。

桃林深處突然傳來一陣悠揚的簫聲,鳳凰啼鳴一般,音色極美,像是與林中風聲、水聲交融在一處,聞者眼前彷彿出現了夭桃繽紛似雨、繁花萬千的景象,頓時大暢,忘卻心底無數煩惱事。

胡砂不由自主豎起耳朵去聽,一時也不覺得累了,順著那簫聲的來處尋找而去。

不知走過多少株桃樹,眼前忽地豁然開朗,對面便是方才在雲上見到的凹地,五色澗水奔騰而來,傾入凹地之中,飛珠濺玉,虹彩妖嬈,聲勢之浩大,景觀之綺麗,比在上面看有過之而無不及。

胡砂看得呆住,沒注意簫聲不知何時停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覺斜上方有人在看自己,她急忙抬頭,卻見芳准白衣磊落,正倚在一塊大青石上,石上還放著一管竹簫,方才的簫聲果然是他吹的。

此刻他手中拿著毛筆,在一塊絹布上細細描畫,時不時還低頭看看她,見她望過來,他便微微一笑,將手擺了擺:「朝右站些,這樣很美。」

胡砂本能地朝右挪了一步,忽然想到什麼,她的臉刷地一下又紅了,手足無措地輕喊他:「師父……那個……我……」

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等會兒再說,站著別動。」

胡砂渾身好像都是僵硬的,僵硬中還帶著一絲髮軟的意思。她定定站在那裡,像一尊石像,連眼睛都不敢隨便眨一下。

她自然不知道自己是很美的。

芳准用柔軟的筆尖,緩緩沿著她飽滿柔美的臉龐勾勒下來,鼻子是小巧而挺直的,嘴唇是嫣紅柔軟的。

青絲散落身後,沒有束起,估計是忘了,她在這方面向來散漫,不必計較。

因出來的時候匆匆忙忙,沒有換洗衣裳,所以身上套的是他寬大的白袍,露出一截皎白纖細的頸項。再往下,純欣賞地掠過花朵般的胸脯,是纖細柔軟的腰身,她雪白的手指露出半截在袖子外面,因為緊張,正無意識地攥著衣帶,想必手心全是汗。

身後夭桃似火,身前水汽瀰漫,她看上去分明更像剛剛闖入紅塵的謫仙,連一根眼睫毛都純潔無比。

芳准終於將最後一筆勾勒完美,把毛筆隨手一丟,跳下青石,朝她走去。

胡砂用一種天災即將降臨的眼神,怔怔看著他靠近,將那塊綢帕輕輕展開攤在眼前。畫上依然是她,長發飛揚,輪廓清麗。下方只有兩個小字:胡砂。

她的臉像被霞光籠罩一樣,紅得厲害,猛然垂下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芳准將她的手腕抓起,把綢帕輕輕塞進她的袖袋裡,柔聲道:「送你吧。只可惜了先前的那些好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胡砂還是不說話,只是眼睫微微顫抖,儼然心神不寧至極。

他抬手,將她耳邊一綹長發挽去後面,溫柔喚她:「胡砂,留下來,只當為了我。」

胡砂心中一陣狂喜,又是一陣迷惘,過了良久,才低聲道:「您……您是師父……是仙人。我是凡人……」

芳准輕笑著打斷她:「那又如何?厲害又漂亮的女仙人多了去,三百多年來我見得還少么?」

胡砂搖了搖頭,忽然覺得想哭,不知是因為太過幸福,還是因為太過恐懼,只怕這種幸福在手中稍稍停留就要消失,她甚至不敢握住。

「我不該冒犯仙人。」她顫聲道,「我……會努力修行,爭取早日成仙……這樣……這樣的話……」

芳准攬住她的肩頭,讓她的額頭抵在自己胸前,她的眼淚大顆大顆落了下來。

他望著灼灼繁華的桃花,低聲道:「不必強求成仙。你不做仙人,我便陪你做凡人。」

凹地那裡突然傳來一聲大吼:「他媽的芳准!叫老子在下面淋瀑布受罰,你卻在上面膩歪地談情說愛!要把老子牙都酸掉!」

胡砂吃了一驚,聽那聲音,像是白紙小人二號先生的。

她立即抬頭疑惑地看著芳准,他卻滿不在乎地一笑,道:「也罷,今天心情好,你上來吧。」

說罷,朝她眨了眨眼睛:「他不守職責,差點犯下大錯,這點責罰還是要的。」

胡砂恍然大悟,原來他罰二號先生站在下面淋瀑布,完全是肉體折磨啊。她用一種「真是惡魔主人」的眼神看他,芳准卻不以為然,在她鼻子上一捏:「因你是女孩子,所以我向來不嚴苛要求。鳳狄、鳳儀兩小子犯了錯都要受罰的,自小他倆淋的瀑布可不比他少。」

胡砂頓時哭笑不得。

說話間,就見凹地那裡飛上來一個金光閃閃的人,身姿英武,正是白紙小人二號先生。只是平日里穿著的金甲如今捏在手上,光著上身,從頭到腳都是水淋淋的。

他帶著滿臉疲憊的神色,還有些憤憤不平,走到芳准面前「撲通」一聲跪下,沒什麼誠意地說道:「多謝主子教誨,賜予靈泉洗刷,教我功力大增。」

芳准更沒誠意地擺擺手:「好了,沒你事了,快下去吧,別留著礙事。」

二號先生怨念地站起來看看他,再看看滿面紅暈的胡砂,到底還是忍不住,猶豫著說道:「芳准,作為部下,我自然沒立場說你什麼,但作為朋友,這話我不得不說。你與小姑娘仙凡有別,雖然仙人不禁嫁娶,指的卻是仙人之間。你們這番做法,要教旁人知道,只怕不好。何況你名分上還是她師父。就當為了小姑娘著想,不如等她成仙之後,去了師徒名分,才好光明正大地相守。」

芳准淡道:「誰規定師徒不能在一起?我怎麼沒聽說過。我愛與誰一起便一起,這也要旁人同意么?」

二號先生急道:「你總是這般任性!此事與你自然無損,你怎麼不為她想想?再說了,你要做凡人,也得看看眼下的情形。多少人眼紅水琉琴?又有多少人是顧忌你在才不敢下手搶奪?你這般恣意妄為做了什麼凡人,還要命不要?自己的命不要也罷,小姑娘的命你也跟著丟了?」

芳准一時倒也無話可說。

二號先生繼續苦口婆心:「你向來清心寡欲,過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