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鳳儀眯起眼,輕笑道:「你以為我如今活著,就不是灰飛煙滅了?」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現在不去死?」芳准笑吟吟地看著他,像是問他為什麼不喝茶一樣。

鳳儀終於也說不出話來,帶著一絲無奈的神色看著他,好像還有那麼點委屈,怪他問得太無情,一點面子也不給他。

場面一時僵在那裡,誰也不說話,大抵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芳準的「冷場王」稱號,當之無愧。

不知過了多久,鳳儀突然轉了轉眼珠子,柔聲道:「師父,您安排我的事,我一定都做好,儘管放心便是。不必再將我困著了,倘若大師兄回來看到,卻又怎麼辦?」

此話說得胡砂一愣,想了半天沒想明白前後關係。芳准卻慢慢皺起眉頭,目光沉沉,隱約露出一絲怒意來。

鳳儀又柔聲喚了一下:「師父,弟子真的明白了,求您放開吧。」

話音未落,半空中突然傳來鳳狄的聲音:「鳳儀!」

胡砂心中大驚,抬頭一看,果然見鳳狄騎著雪狻猊回來了,臉上表情複雜至極,像是不可思議,又像是驚疑不定,還像是驚恐。他在芳准與鳳儀身上來回看,臉色忽白忽灰。

倒是小乖乍見鳳儀,喜得仰天長嘯一聲,屁顛顛地衝到他跟前,打算像以前一樣與他親熱玩耍。不過跑到離他五尺遠的地方,卻又停了下來,疑惑地伸長鼻子仔細嗅,有些不敢過去。

鳳儀對它笑了笑:「小乖,你還記得我。這麼多人,卻都不如你一隻畜生有些良心,見了我還知道高興。過來,讓我好好看看。」

小乖眨了眨眼睛,遲疑地靠過去,後面的鳳狄與下方的芳准同時吼道:「別去!」

它足下頓時一停,卻還是遲了。鳳儀寬大的長袖蛇一般飛舞起來,將它攔腰一卷,大約是勒得狠了,小乖發出痛楚的叫聲。他拽過小乖,毫不憐惜地揪住其背心的一塊軟皮,沉聲道:「師父,您別逼我太緊!那些事根本不是一點點時日就能做完的!您快放我走,不然我就把它剁成兩截!」

到了這個時候,胡砂要再弄不清他故意亂說的目的,就真的成傻子了。他分明是擾亂視線,挑撥離間,其心可誅!

小乖痛得嘰嘰直哭,不敢相信溫柔的二師兄會拿自己做狻猊肉靶子。它更不敢相信的事還在後面,芳准解開束縛之後,他居然還不放開自己,粗魯地抓著它的背心,在半空朝芳准行禮:「多謝師父。弟子這便告辭了。」

語畢,抬手便將它狠狠朝岩石上擲去,鳳狄急急追上,一把將它抱住,好險沒有砸得頭破血流。

鳳儀調皮地輕笑一聲,道:「大師兄,保重。」

他縱身便要躍下山崖,鳳狄因抱著雪狻猊,來不及阻攔,只能幹瞪眼。

忽聽身後有一陣清脆歡快的哨聲響起,像春天亂鶯飛舞發出的啼鳴聲似的,鳳儀下意識地回頭,卻見月夜下一道寒光朝自己射來,還帶著呼哨的聲音。他側身輕鬆地避過,誰知那東西竟像認得他一樣,掉頭又纏了上來,無論他躲到哪個方向,它都能迅速追上。

鳳儀從未見過這種古怪的兵器,不敢硬接,身體一沉,打算直接墜下去,哪知那東西忽然伸長了,一圈圈將他圍住,刷地一下,他被上下左右圍了個結實。

此時低頭再看,終於將這東西看了個明白。卻是十八把銀光燦燦,中間劈了一道細縫的小刀,因動作極為迅猛,所以有風穿過縫隙間,便發出鶯啼般的脆響。

鳳儀朝胡砂望去,卻見她手放在唇邊,儼然是在念訣,這十八把小刀,便是她的武器了。眼見十八把小刀,在空中上下懸浮,錯落有致,竟然將他圍得滴水不漏,鳳儀忍不住贊道:「小胡砂,你真進步了不少,二師兄要對你刮目相看了。」

胡砂沒說話,只將手慢慢放下,「卒卒」幾聲響,十八把小刀將鳳儀在空中攪了個稀爛,紅光一閃,無數張白紙碎片隨風吹散開來。對了,他用的是替身,十八鶯絞碎的不過是白紙小人而已。

她手腕又是一轉,十八鶯發出清脆的啼鳴,速速飛回她掌心。十八把小刀橫著疊起來,只有五六寸長,刀身極薄,近乎透明,卻鋒利無匹。

胡砂將十八鶯收回袖中,垂頭不語。

她明明是將那個人趕走了,心中卻一點也不愉快,眼見鳳狄抱著雪狻猊落在地上,神情古怪地過來給芳准行禮,她忍不住輕道:「大師兄,他是在說謊,想挑撥關係,你別聽他亂說。」

鳳狄默然點頭,隔了一會兒,輕道:「他……今天來是做什麼?」

胡砂搖頭道:「是來……找我,想讓我把水琉琴給他。」

「豈有此理!」鳳狄登時勃然大怒,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你不許聽他蠱惑!以後不管他用什麼法子來找你,都別理他!」

胡砂冷不防他用這麼大的勁,痛得差點叫出來。鳳狄卻毫無所覺,還在逼著:「胡砂!聽見沒有?他已經成魔了,還要拖你下水,你要是被他蠱惑,就是無可救藥!」

芳准扶住胡砂的肩膀,將他的手按住,淡道:「你別衝動,放開她,慢慢說。」

鳳狄飛快地放開胡砂,難掩古怪的神色,望著芳准,良久,才低聲道:「師父,他已經成魔,人人得而誅之的魔。與他說話,甚至看到他,都是對您的褻瀆……為什麼任由他跑掉?」

芳准眸光一動,森然道:「你是說我放走了他?」

他甚少用這種語氣說話,更極少露出陰冷的神情,此刻雙眸猶如凝冰碎雪一般,看得鳳狄心頭髮寒,垂頭猶豫道:「不……弟子不是……」

芳准冷冷一笑:「聽說你師祖給你提了位置,做了破軍部副長老,不必拘泥百年之約,過兩年就能開壇授業了。為師倒要在這裡恭喜你,鳳狄,真是不錯。」

他轉身走進茅屋,看了胡砂一眼,她又用那種溫柔又傷感的眼神看著他,那雙眸子像夢一樣不可捉摸。他頓了一下,這才將門關上,再無聲息。

鳳狄被他誇得背後倒出了一片冷汗,暗悔自己失言。

師父雖然平日里和氣慈祥,從不說一句重話,但真正惹他生氣起來,卻很不得了,三言兩語便能將人說得無地自容。七十五年來他也只見他發過兩次火,一次是為了鳳儀入門,一次便是今日了。

雖然知道他生氣的理由未必是自己,而是成魔的鳳儀,他心中還是不好受,忍不住抬手去敲門,打算跟芳准賠罪。

胡砂在後面輕道:「大師兄,現在別找師父了。他剛喝過葯,又被二……被鳳儀氣得夠戧,讓他好好休息吧。」

鳳狄只得把手放下,點了點頭:「……好,你也早點去休息。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別再想。」

他轉身朝自己的屋子走去,沒走兩步,聽見胡砂輕輕跟在身後,他回頭柔聲道:「還有什麼事?」

胡砂幽幽看著他,低聲道:「大師兄,不是師父放他走,你方才也看到了,那是他的替身。就算抓住了也沒用。你……別聽他挑撥,讓師父生氣。」

鳳狄嘆了一聲:「我知道,是我失言了。」

胡砂微微一笑:「大師兄疾惡如仇,所以反應才那麼激烈,我明白。對了,你升做破軍部副長老,怎麼不告訴我?好教我代你歡喜。」

鳳狄見她笑得溫柔真摯,一張小臉在月下像蒙了一層白紗,玉也似的肌膚,心頭忍不住一動,不自禁也露出一絲笑,柔聲道:「也是剛剛才做,還未來得及告訴你和師父。如今不是知道了么?」

「這是好事,得慶祝一下。」胡砂想了想,拍手道,「明天你不出門了吧?回頭咱們下山買幾壇好酒,配上幾截鮮藕,叫上師父,你也能順便給他賠罪了。好不好?」

鳳狄見她這般可喜姿態,情不自禁便說了個「好」。胡砂笑吟吟地與他又閑聊了幾句,確定明天的安排,這才轉身告辭了。

鳳狄看著她苗條的背影,忍不住喚道:「胡砂。」

她回過頭來,露出疑問的眼神,他猶豫了一會兒,道:「清遠如今有許多流言飛語,對你與師父都不太好。日後……盡量小心,像今天見到鳳儀這種事,別聽他妖言惑眾,直接動手。知道么?」

胡砂點了點頭。

「去睡吧。」他柔聲說著,目送她走遠了,再也看不見。

他一時想到五年來她的種種處事行為,只覺可愛至極,心中便是暖暖的,唇角露出一個笑容;一時又想到清遠的那些流言飛語,以及今日見到師父與鳳儀相處的情景,心事又沉重起來。

顛倒茫然了半日,這才默默進屋休息,一夜無話。

隔日一大早,胡砂便先去給芳准請安,順便為大師兄求兩句情,哄得他開心些來喝酒。

誰知敲了好久的門,芳准才懨懨地來開了,她那聲「師父」還沒叫出口,他便沒精打采地說道:「為師今天很累,會客、喝酒、聊天、調教一概不奉陪,對賠罪更沒興趣。」

胡砂只好把一肚子話吞了回去,勉強笑道:「那……師父好好休息,弟子不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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