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手更加生氣了,狠勁掐在她小臂上,痛得她大叫一聲,醒了。
周圍「嗡」的一聲,緊跟著卻安靜下來,胡砂茫然四顧,發現無數雙眼睛都看著自己,有的詫異,有的鄙夷,有的不可思議,有的幸災樂禍。
她花了好一陣子才明白過來,這會兒是點卯聽講的時間,祖師爺正在上面說道法,她卻坐在蒲團上撐不住睡著了。
胡砂一向是個認真的好孩子,對自己的懶惰感到痛心疾首,趕緊垂下腦袋,把身體縮得小小的,希望沒人看見自己。
不過如意算盤她是打錯了,坐在最上面的金光閃閃的祖師爺顯然不打算放過她,沉聲開口道:「何故喧嘩?芳准,那是你的弟子吧?」
她那個清秀瘦弱的師父被她連累著也丟人,微微欠身道:「是弟子管教不嚴,請師父責罰。」
金庭祖師淡道:「罷了,若是沒有誠心,點卯課講大可在屋子裡睡覺,不必特地趕來打擾旁人清修。」
大殿里頓時傳來沉悶的笑聲,一陣陣的,胡砂恨不得把身子埋在蒲團下面,好別那麼丟人現眼。好吧,其實丟她的人也沒什麼,關鍵是她害得師父也無辜被罵,他身子不好,要是被自己氣得病更嚴重,那豈不是大逆不道?
胡砂越想越鬱悶,胳膊突然被人扶了一下,大師兄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坐直了!別讓旁人看笑話!」
她只得打起精神,把腰桿挺直。大師兄就坐在她左邊,想來方才掐自己胳膊的人就是他。他下手可真狠啊,胳膊到現在還隱隱作痛。胡砂越發認定一個事實:大師兄是惡鬼。早上差點把她折騰得暈過去,這會兒又來掐肉。
金光閃閃的祖師爺後來在檯子上講了些什麼,胡砂半個字都沒聽進去,她惴惴不安,不知道過後師父會怎麼懲罰自己。
好容易熬到課講結束,胡砂垂頭跟在鳳狄身後走出大殿,旁邊不停有人朝她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有兩個姑娘講的聲音還特別大:「那人就是芳准師叔祖收的新徒弟呢!聽講的時候居然偷偷睡覺,根本沒有誠心。連累著整個芷煙齋的人都被她丟光了臉,師叔祖和師叔他們真可憐……」
胡砂把頭垂得更厲害了,恨不得縮在鳳狄背後,化成一團影子別出來。
後面突然傳來鳳儀懶洋洋的聲音:「在背後說三道四才丟臉,不知道是哪位師兄師姐的臉,都被某些人丟光了吧。」
那兩個姑娘頓時苦了臉,掉頭就走。胡砂感動極了,回頭閃閃發亮地看著鳳儀,他懶懶地用手指撫著下巴,淡道:「傻瓜,看什麼?聽講睡覺不丟人,被人諷刺了還裝可憐才丟人,還要師兄替你出面討公道?」
胡砂乾笑了兩聲,不知道該說什麼,走在前面的鳳狄沒什麼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是你修行不足的緣故,回去之後要修鍊定性,午時之前都給我在屋裡打坐,不許出來。」
這回輪到胡砂的臉苦了下來。
「鳳狄,胡砂毫無基礎,你不可操之過急,否則只會適得其反。」芳准柔和的聲音響了起來,三人立即回身恭敬地行禮。
鳳狄淡道:「師父,所謂不嚴不足以成才,弟子不敢懈怠。」
芳准微微一笑:「過於嚴苛也不好,你忘了當初我是怎麼教導你和鳳儀的嗎?」
鳳狄垂頭道:「弟子知錯。」
惡鬼師兄被師父責備了!胡砂感動得淚眼汪汪,有師父的徒弟就是寶啊!師父,師父,師父,世上最好的果然還是師父!
芳准抬手摸了摸胡砂的腦袋,疼愛得很:「初來乍到很不習慣吧?沒關係,過段日子就好了。大師兄也是為了你好,別記恨他。」
胡砂連連點頭,眼中的師父形象變得高大無比,閃亮無比。
芳准拍拍她的肩膀,轉身便走了,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回頭湊在她耳邊,低聲道:「肚子餓就找你二師兄。」胡砂不由一呆,抬頭再看,他唇邊掛了一絲類似調皮的笑意,眨眨眼睛,掉頭走遠了。
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胡砂疑惑地回頭看看鳳儀,他正懶洋洋地打著哈欠,沒精打采地發獃。
「……鳳儀,胡砂,你們回芷煙齋吧。鳳儀,記得督促她打坐,不到午時不許她出門。」鳳狄丟下一句話,轉身也走了。
鳳儀嘆了一口氣:「師兄。」
「什麼事?」
「你要去哪裡?」
「武曲部。」
鳳儀指著與他相反的另一邊:「武曲部在那裡,你又走錯了。」
鳳狄僵了一下,冷道:「……我自然知道!不用多說!快走吧。」
鳳儀搖了搖頭,挽著胡砂的袖子,倒退著走了兩步,眼看鳳狄在岔路口猶豫著拐了個彎,他把手放在嘴邊高聲道:「是往右走!你又錯啦!」
鳳狄冷著臉回頭瞪他一眼,終於還是走遠了。
真沒想到大師兄看上去英明神武的,居然這麼路痴。胡砂在肚子里暗暗嘆了一口氣,果然人無完人,仙也無完仙。
「胡砂。」身旁的二師兄突然很溫柔地叫了她一聲,她頓時感到雞皮疙瘩從腳底板一直蔓延上頭頂,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略帶警戒地看著他。
他笑得很有些不懷好意:「肚子餓了吧?」
胡砂沮喪地點了點頭。
鳳儀愛憐地看著她,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柔聲道:「二師兄也替你難過,這樣吧,你若是能維持打坐到申時,我便給你好東西吃。」
申時?胡砂傻了。
「可……可是,大師兄說只要到午時……」
「那是大師兄的規矩,你若是想吃東西,就得聽二師兄的話,乖乖待在屋裡打坐,申時出來我便給你東西吃。」他輕佻地甩了甩她垂在肩上的兩根小辮子,「若是被我發現你中途偷懶或者溜出來,可別怪二師兄欺負你。」
胡砂很想暈過去。
師父不在家,師兄稱大王,算她倒霉。
胡砂的腿被盤成麻花狀,坐在床上滿頭冷汗。
據說這叫「趺坐蓮花」,打坐時最美的姿勢,也有利於心神不寧的弟子快速入定。
怎麼個美法,她是沒看到,入定又是什麼,她更一竅不通。
她只知道自己的腿好痛哇,骨頭快斷了。
實在忍受不了,她掙扎著把眼睛撐開一條縫,耳邊立即聽到二師兄懶洋洋的聲音:「凝神,入定。不許睜眼。」
胡砂快哭了。
這個二師兄比大師兄還可怕,一直坐在對面盯著她看,眉毛梢扭曲一下都不行。
「二師兄……我……我受不了了,腿好疼啊……」她抖著嗓子,覺得他再不讓自己擺回正常姿勢,自己的腿以後就不能用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特別溫柔,特別愛憐:「一開始都這樣,做多了就好。」
「可是……真的會斷……這個姿勢……這個不行啊……」她繼續顫抖顫抖顫抖。
他閉著眼睛半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柔聲道:「乖,再忍忍就好了。」
窗外突然傳來一聲大吼:「你們……光天化日之下,在做什麼?」
緊跟著,窗戶被人一腳踢開,揚起一陣灰塵。胡砂吃了一驚,險些從床上翻下去,抬頭一看,卻見窗外站著一個白裙子的姑娘,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屋內,臉上還帶著些莫名意味的紅暈。
鳳儀老神在在地半躺在椅子上,眼皮都沒動一下,淡道:「我們在做什麼,不會自己看么?」
那姑娘一雙眼睛狐疑地在胡砂和鳳儀身上來回打轉,直到看到胡砂盤成麻花狀的腿,才釋然一笑:「什麼啊,原來是在打坐。鳳儀師叔就會故弄玄虛,害我以為……」
「以為什麼?」他漫不經心地介面,惹得那少女臉上一紅。
胡砂莫名其妙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她還沒搞清楚目前到底是個什麼狀況。忽見那少女一雙妙目從上到下細細打量自己,胡砂不由「啊」了一聲。
「是你,昨天的仙女姐姐!」胡砂眼睛頓時亮了,這不是在禁地遇到的那個養怪物的仙女大人么?
白衣少女愣了一下:「你……我們昨天見過?」
「在禁地那裡,不記得了嗎?」胡砂興奮得很,有八成的原因是不用盤腿打坐了,她偷偷摸摸把腿伸直,舒服得要命。
少女恍然大悟,有些意外地又把胡砂上下打量一番,喃喃道:「對了,早上被祖師爺說的那個人就是你……」
胡砂頓時尷尬無比,卻見她突然恭恭敬敬沖著自己和鳳儀行了個禮:「曼青見過鳳儀師叔、胡砂師叔。」
胡砂又從尷尬變成了受寵若驚。
鳳儀看上去有些不耐煩,道:「又是來找我師兄的?」
曼青臉上一紅,「是……是啊。鳳狄師叔不在嗎?我剛去他房間敲門,沒人回應。」
鳳儀點了點頭:「難怪,所以你跑來我們的房間偷聽,還踢壞了一扇窗戶。有你這樣的人每天有事沒事就過來找他,他自然不會待在芷煙齋了。」
曼青有些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