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競坐在電話機前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撥通了莫蘭的手機。他知道她這幾天不想見他,他也知道那天自己的話讓她很不開心,但是他發現自己寧願打電話過去挨罵也不願意生活中缺少她的存在,他實在不願再重蹈一年前她徹底跟他斷絕往來的覆轍。那段歲月的難熬和頹廢至今讓他記憶猶新。現在哪怕只是聽聽她的聲音也好。
「莫蘭。」電話通了以後,他馬上叫她的名字,但對面卻沒有聲音。
「莫蘭。」他焦急地又喚了一聲。
她好像猶豫了好久才開口。
「高競,有事嗎?」她問道。他聽不出她究竟是不是還在生氣,但不太熱情那是肯定的。
「你好嗎?」他輕聲問道,心裡卻希望她會問他同樣的話。他想,如果她這麼問的話,他就說,不好,因為你不在我身邊,我過得像條狗一樣,家裡亂作一團,被子太臟,可是洗衣機又壞了,我沒辦法,只好蓋了毯子,但是毯子也很臟。冰箱里的東西都壞了,新買的褲子和襪子都找不到了。家裡一粒米也沒有,我昨天一整天吃的都是速食麵,我也想下樓去買盒飯的,但是我知道現在買什麼都不會好吃,所以最後就什麼都沒買。我昨天一塊肉、一片青菜葉都沒吃,晚上也沒睡好,又做了噩夢,夢見你跟別人結婚了,還夢見自己像小孩子一樣尿床了,真差勁……
他本來準備了一番長篇大論,但可惜卻沒有用武之地,她只是說:「我挺好的。」
接著,就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她說:「我等會兒要出去,如果你沒什麼事我就掛了。」
口氣真冷淡,他傷心地想,我其實什麼錯也沒犯,我對親人好是應該的,只要我喜歡你一天,我也會對你的親人好的,為什麼你一定要強迫我在兩者中作出選擇呢?為什麼總要揪住過去不放呢?
「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他終於有點忍不住了。
她不說話。
「你讓我考慮一下,行嗎?那畢竟是我妹妹,我今天就打電話給她,我今天就打。」他信誓旦旦,但自己是否能做到,他心裡卻一點底都沒有。他瞬間就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會在愛人面前撒謊的原因了,有時候,謊言不是刻意為之,而是情急之下不知不覺從嘴裡流出來的。我並不想騙你,我只是還沒作好準備,莫蘭。
「這是你跟你妹妹之間的事,高競,其實……」她欲言又止。
「你說。」他急切地催促道。
「我覺得你並不十分愛我。」聽到她這麼說,他剛想反駁,卻被她截住了話頭。她繼續說了下去:「我覺得你很自私,你只想到你妹妹的感受,卻從來沒有想過我的感受。當然,這也許得怪我,也許在我離婚後,我表現得太無所謂,太堅強了,所以你認為那對我來說根本就沒什麼。也許你覺得,你妹妹從小吃過很多苦,所以我應該把婚姻當作玩具一樣慷慨地送給她,同時還跟她說,希望她喜歡我的禮物。也許你還覺得,因為我從小沒吃過苦,所以那次經歷對我來說不失為一件好事……」
「我沒有!」他辯解道。
可她好像沒聽見。
「其實高競,那件事讓我很傷心。我傷心的不僅僅是丈夫移情別戀,還有朋友的背叛。我沒想到一個叫我『姐姐』叫了那麼多年的人,會突然搶走我的丈夫,我是那麼信任她,可是她是怎麼對待我的呢?我遭遇的是雙重背叛!高競,你也許不知道,那時候我差不多對人生都失去信心了。而且,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很想念梁永勝,其實那時候我還是很喜歡他的,要忘記三年的幸福生活並不容易,而且這樣的結局並不是我選擇的,我是被人強拉出來的,明白嗎?」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拿著電話,腦海里浮現出當年她離婚之後,去法國探親回來後的樣子,短髮、牛仔褲、夾克衫,看上去頑皮又俏麗。她笑盈盈地對他說:「我現在是自由身,從明天起,我要跟一百個帥哥約會,我現在的人生目標就是打破伊麗莎白·泰勒結八次婚的紀錄。」他從來不知道,這份洒脫原來都是假象,原來那時候她很傷心。
「難道你從來都不覺得你妹妹欠我一聲道歉嗎?」她在電話那頭問他。
「對不起。」他說。
她沉默了下來。
「莫蘭。」他緊緊握著電話聽筒,好像那就是她的手,「我對不起你。」
她彷彿在那邊輕輕嘆了口氣,終於問道:「你昨天一個人,過得好嗎?」
這下他沒辦法再訴苦了,他只能說:「不太好。」
「那你多保重。」她說。
他聽到電話里傳來了門鈴聲。
「我們家有客人來了,我不跟你說了……」她急匆匆地想掛電話。
「莫蘭!」可他還想說下去。
「我不想強迫你做什麼。」她急促地說,「我只是對你很失望,也許我們根本不應該在一起。」說到最後那句時,她的聲音輕了下來。
「你說什麼?」其實他已經聽清了,但是她沒再答話,他只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嘟嘟」的聲音,她已經掛了電話。
他拿著電話在那裡站了很久,幾次想再打過去,都放棄了。
他決定今天去看看她。
無論她願意不願意,他一定要見她。
莫蘭一放下電話就後悔自己又對他說出了決絕的話。因為出了一口惡氣後,她忽然發現心裡的氣已經消了一半。她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沒問問前一天他吃了些什麼,怎麼整理的衣服,晚上睡得好嗎?雖然理智告訴她,她剛才的那番話既坦誠,又有分量,而且也說得恰是時候,如果她不說,他恐怕永遠都想不到。但是她不喜歡剛才的自己,聽上去太像怨婦了,她並不想揪住過去不放,跟他鬧個沒完。她真想打個電話去對他說,高競,剛剛我說的通通不算,咱們還是忘掉一切出去玩吧,我很想去吃農家菜,也很想去爬山……但是她也知道,她不能打這樣沒志氣的電話。
有時候,她恨自己的沒記性和缺乏原則。
她冷靜地告訴自己,現在應該多給他點時間,讓他想清楚這些問題,但是她又懷疑他是否真能想明白她說的話,並且完美地把事情處理好。她真想向他提供一張危機處理專家的名單,或者自己易個容去幫他出主意。
可是他會接受幫助嗎?他不會。他就是這麼一個不開竅的人。
她一邊肯定自己的理智做法,一邊卻還是拿起了電話。
她很想告訴他昨天葬禮上的怪事,想問問他是否認識鄭冰,是否可以幫她打探一下案子的詳情。當然,其實她自己也明白,這些都是借口,歸根結底,她就是想跟他再說說話,最好給他些暗示,教他下一步該怎麼做。可是,好像這也太沒志氣了,到底要不要給他打這個電話呢?如果打過去,該用什麼態度跟他說話呢,她盤算著,可以有三個選擇:
A.裝作剛才沒接過他那個電話。
B.惡聲惡氣要求他為她辦事。
C.溫柔點。
她決定視心情而定,大致上,她自己傾向於A。
因為她既不想太縱容他,又不想把他推得太遠。
然而,就在她準備撥電話的時候,她聽到外面客廳里響起一片嘈雜之聲。對啊,剛剛有人按了門鈴,是誰來了?
於是她放下電話,打開自己房間的房門走了出去,卻見客廳里站著兩個陌生人,其中一個就是她先前見過的那個女刑警鄭冰。鄭冰正在跟父親莫中醫談話。
「莫先生,請問您是否在9月2日參加了白麗莎的追悼會?」她的語氣不緊不慢。
「對。」莫中醫點了點頭。
「那麼,請跟我們走一趟。」她說。
「為什麼?」莫蘭的母親郭敏緊張地叫了起來。
「到了局裡,我們慢慢談。」鄭冰沒有理會郭敏,只是很威嚴地盯了莫中醫一眼。
「爸!怎麼回事?」莫蘭禁不住也問了一聲,同時跟母親交換了一個眼色,其實她們兩個心裡都明白為什麼警察來找莫中醫。
「好,那就走吧。」莫中醫不慌不忙地站起身。
「你別擔心,你什麼也沒幹,他們不會冤枉你的。」郭敏擔驚受怕地說著,一邊看了看鄭冰的臉色。
「嗯,我會這樣安慰自己的。」莫中醫笑著說。
莫中醫就這樣被帶走了。
莫蘭獃獃地注視著父親的背影,腦子裡忽然閃現出一個名字,喬納。
她立刻撥通了表姐的電話。
「我姨父真他媽是個大渾球。」聽了她的敘述,喬納在電話那頭大笑。
「你笑什麼!」
「居然給人家放巴豆,那是應該在牢里待兩天才行。」喬納好像根本無所謂,「他本就屬於不打屁股就不乖的渾蛋!」
「喂,我爸哪裡得罪你了?!」
「你放心,鄭冰是個好警察,不會亂冤枉人的。」喬納收起笑,換了一副口吻說道。
「真的嗎?」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