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盛世之巔 第三節 「盛世」的四個支點

乾隆盛世的誕生,是多方面因素綜合的結果。除了以大權獨攬形成穩定的政治局面,除了重視農業和農民,除了徹底平定了準噶爾,乾隆順利攀上盛世之巔還有以下幾個原因。

第一,父祖兩代奠定的基業。

人治之下的中國之所以多災多難,主要原因就是統治者素質大多平庸低下,偶爾出現幾個雄才大略者,也是忽起忽落,難以持續,前代積累的統治成果很容易被下一代某個輕率的錯誤葬送殆盡。所以,中國歷史上很難出現長期連續的和平穩定時期。漢代的文景之治,不過四十多年,其間還夾雜著規模龐大的七國之亂。大唐盛世中的貞觀之治和開元盛世,中間也隔了一段相當長的政治動蕩時期。

乾隆能成功,一半是由於清王朝的擇優立儲原則,一半是由於歷史的偶然性,素質一流的三位皇帝實現了政治接力,時間長達一百三十多年。這在中國歷史上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乾隆登基之時,繼承的是令所有皇帝都羨慕的基業。康熙和雍正在制度上實現了攤丁入畝、養廉銀、密折制度、軍機處等一系列寶貴的創新,為乾隆鋪設了駛往全盛的軌道。乾隆本身是實幹家而並非思想家,事實上,乾隆一朝的內政外交大方針,一秉父祖遺軌,並沒有大的制度創新。只不過他出色的實踐能力使這些大政方針落實得恰到好處。

第二,乾隆的勤政。

優秀的遺傳、良好的教育、成功的自我砥礪,乾隆皇帝在學生時期就形成了一個非常寶貴的品質:諸事有恆。他一生生活起居,都如鐘錶般有規律。清代史學家趙翼以他的親身感受記下了乾隆皇帝的勤政情形:

皇帝每天早上都在卯時(六點鐘)出宮……從寢宮出來,每過一道門,就放一聲爆竹。我們在直舍值日,聽到爆竹從遠到近,就知道聖駕到了乾清宮。冬天的這個時候,蠟燭還要再燒一寸多,天才大亮。我們十多個人值班,五六天輪一個早班,已經覺得很累了。誰知道皇帝天天如此。這還是平時。當西陲用兵之時,如果有軍報到了,雖然是夜半時分也必然親自覽閱,然後召集軍機大臣到前面指示機宜,動輒千百餘言。我那時負責撰擬文件,從起草到作成楷書進呈,有時需要一兩個小時,皇上仍然披著衣服在等。(《檐曝雜記》卷一)

一個朝鮮人也記下了乾隆成了固定模式的起居:

卯時而起,進早膳,然後看文件,召見公卿大臣們討論如何處理,一直到中午。晚膳後還要繼續處理沒看完的公文,或者讀書寫字作詩,一直到睡覺時分。

從登基到離世,乾隆基本上都是按這個日程生活,六十多年沒有變化。

歷代皇帝臨朝,都是大臣們齊集之後,皇帝大駕才姍姍而來。可是在乾隆朝,卻屢屢出現皇帝枯坐宮中,苦等大臣不到的情景。其原因不是乾隆朝的大臣們特別傲慢或者懶惰,而是因為皇帝起得太早了。每天微露曙光之際,皇帝就已經穿戴整齊,做好準備,靜坐宮中。經常是太監們出去看了好幾次,大臣們「始雲齊集」。皇帝等得不耐煩,只好「流連經史,坐以俟之」,看書來打發時間。以至於皇帝經常發火,降旨要求群臣提前上班:「凡朕御門聽政,辨色而起。每遣人詢問諸臣會齊集否。數次之後,始雲齊集。即今日亦復如是。諸臣於御門奏事,尚且遲遲後期,則每日入署辦事,更可想見。」又說:「近見各部奏事,率過辰而至巳(相當於今日晨七時至九時之間),朕昧爽而興,惟流連經史,坐以俟之而已。此豈君臣交儆、勤於為治之義耶?」

即使生病,乾隆也照常工作。乾隆五年(1740年)正月,他連日宴請外藩蒙古,召見大臣,身體疲憊,又患傷風感冒,整天咳嗽不止。御史朱續晫趁機上奏摺,請皇帝注意休息,這幾天要減少工作量,「寡慾以養身,握要以圖政,謹持大綱,保養精神」。不料乾隆並不領情,反而批評這名御史說,暑去寒來,氣候變化,人身體不適應而生病乃經常之事,帝王也是常人,生病不能避免,「至於節一身之勞,遂將國家政務,不事躬親,尚執要之名,而開叢脞之漸,則錯繆已甚」。(《清高宗實錄》)

第三,乾隆所打造的高效率官僚隊伍。

乾隆政治成功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他以過人的眼光和手腕,恩威並施,寬嚴相濟,打造了一支能打勝仗的幹部隊伍。乾隆不像傳統帝王那樣,重德不重才。他對大臣的要求是,「務得有猷有為」。對那些高分低能、只知謹守官箴、缺乏實際操作能力的書獃子,他一直厭惡有加。

在乾隆十三年(1748年)前後,他鑒於朋黨之憂,開始大力起用與官場中幫派沒有關係的新人,以對鄂、張朋黨釜底抽薪。在乾隆十三年前,他唯一破格提拔的是訥親。此人年紀雖輕,卻在雍正末年即已進入軍機處,辦事幹練,頗為雍正所賞識。乾隆曾經說:「訥親向蒙皇考嘉獎,以為少年大臣中可以望其有成者。」乾隆即位後,相繼任命他為授鑲白旗滿洲都統、領侍衛內大臣、協辦總理事務、進封一等公爵,一時權傾朝野。不料遇到了倒霉的乾隆十三年,因金川之役不力而一命嗚呼了。雖然殺了訥親,從任用訥親的經驗中,乾隆卻發現使用年輕大臣的好處。那就是這些人思維敏捷、精力充沛、辦事幹練,滿足了乾隆皇帝用人的高標準。而且,這些人沒有那些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們圓滑世故,做事乾脆利落。他們與朝中朋黨沒有什麼關係,皇帝用起來十分放心。繼訥親之後,皇帝提拔最力的是自己的小舅子傅恆。乾隆五年(1740年),這個人還不過是一個藍翎侍衛,乾隆七年(1742年),他被任命為內務府大臣,到乾隆十三年(1748年),訥親被殺後,他一躍成為首席軍機大臣,其時年齡不過才二十五歲,成為中國歷史上最為年輕的「宰相」。除此之外,他還以火箭速度提拔了舒赫德、兆惠等滿族才俊,並且陸續任命汪由敦、劉統勛、梁詩正、于敏中等漢族官員入主中樞,從而真正建立起了自己的班底。

一個三十多歲的皇帝,居然任用比自己還小十多歲的年輕人做首席軍機大臣。這一任命,可以說完全出人意料。好在乾隆皇帝識人眼光獨到,所用諸人,頗能服眾。小舅子傅恆被重用,絕不僅僅是為了安慰死去的孝賢皇后,而是因為他確有過人之處。他見識遠大,忠誠勤勞,辦事幹練,並且禮賢下士,待人寬厚,頗有他姐姐的遺風。史載他「款待下屬,每多謙沖,與共同幾共榻,毫無驕汰之狀」。他前後領袖軍機二十三年,始終得到皇帝的信任。兆惠從軍機章京起家,乾隆「知其才可用,屢擢至侍郎」。在後來平定新疆的戰爭中,他功勛卓著,黑水營之圍,他率三千人抗敵萬人,堅守三個月,成為清代軍事史上的名將。歷任湖廣、雲貴總督的李侍堯「短小精敏,過目成誦。見屬僚,數語即辨其才否,擁幾高坐,語所治肥瘠利害,或及其陰事,若親見」。至於劉統勛、梁詩正等大臣,也都以幹練著稱,成為一代名臣。咸豐時期的大臣張集馨評價乾隆的用人說,乾隆年間,國家繁盛,督撫雖不免貪黷,然其才具皆系大開大闔手筆,每遇地方事體,無不舉辦。

乾隆晚年,到訪中國的馬戛爾尼使團成員們對大清帝國的許多事務都不以為然,唯對他們遇到的許多官員的素質評價很高。在他們眼中,乾隆駕下的官員們絕大多數都風度不錯,能力很強。比如約翰·巴羅評價說:「北直隸的老總督是個滿人。他那輕鬆自然、禮貌恭敬而又尊貴自重的態度,是現代歐洲最有風度的侍臣都無法比肩的。他對使團事務周切關注,在天津款待我們時趨勢自然,給下級官員和家僕指示時平易慈祥,贏得了眾口一致的愛戴。他是一個七十八歲高齡,非常可愛的老人。個矮,眼小而亮,神態慈祥,長須銀白,整個形象沉著鎮靜,不怒而威。」對於和砷,斯當東的評價是:「和中堂的態度和藹可親,對問題的認識尖銳深刻,不愧是一位成熟的政治家。」馬戛爾尼也認為:「和砷相貌白皙而英俊,舉止瀟洒,談笑風生,樽俎之間,交接從容自若,事無巨細,一言而辦,真具有大國宰相風度。」

中國歷史上最常見的政治疾病是「腸梗阻」,也就是最高決策無法有效通過官員階層貫徹到社會底層。乾隆朝中前期成功地解決了這個問題。乾隆朝中前期官僚隊伍效率頗高,執政能力極強,皇帝的重大決策基本可以得到有力貫徹。這就為乾隆盛世的到來提供了堅實有力的幹部保證。

第四,乾隆前期懲貪措施的成功。

乾隆皇帝是中國歷史上懲貪態度最堅決、手段最嚴密、手腕最強硬的皇帝之一。

乾隆心思細密,萬事求全,深知防微杜漸的重要性。因此,他整頓吏治,是從抓請客送禮之類的小事開始。腐敗如同細菌,一旦有了滋生的落腳點,就會迅速蔓延。小小不言的禮物如果不加防範,必然發展成大額賄賂。所以他明確規定,各級官員之間,不得再以送「土宜」,即「土特產」之類的名義贈送禮物。皇帝說,「持廉之道莫先于謹小慎微,督撫為一省表率,既收州縣土宜,則兩司、道府之饋遺又不可卻,而州縣既送督撫土宜,則兩司、道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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