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篇 六、亂世宜藏之深山,不宜輕出門一步

題解

本篇輯綴了曾國藩自道光二十八年六月至同治三年四月寫給弟弟們的十四封信中有關深隱不出的內容。

同為亂世的背景,同為收斂的主題,《亂世而居廣廈華屋,尤非所宜》篇是忌張揚,本篇則是主藏隱。

從時間上看,本篇主要由三個時間段組成,一是首篇的道光二十八年,二是咸豐四年四月至咸豐六年十月,三是同治元年閏八月及同治三年四月。

道光二十八年,曾國藩38歲,已於上年升授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銜。寫於這年七月的信中,曾國藩就四弟在家負責打理家庭與鄉黨、官府交際應酬事宜,稱讚他的忠信,囑他與人發生金錢關係時要以不好利為原則。然後他提出了「三不」之說:不貪財、不失信、不自是,他以極其莊重的語氣說:有這三樣,自然鬼服神欽,人皆敬重。而且在請弟弟向朋友轉述他的告誡中,他關注的是行為正直,說話謙遜,像尺蠖蟲彎曲身體那樣保護自己。

從中我們看到的是:曾國藩對易的精髓的深澈理解,他因自己仕途順利,便格外擔心月滿則虧,從而導致家中出現災禍。在這封信的末尾,在談到九弟去年進學,今年若再考中,便害怕盛而轉衰。故此,叮囑家人低調處事,是他一貫的主題。

在咸豐四年四月至咸豐六年十月這一時段中,曾國藩經歷了他事業上的艱難與困頓。就是說讓他幹活,卻不給他名分,正應了名不正言不順的老話,他更是名不正事不順。故此才導致他後來借父親去世而逕自回家的過激行為。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四弟國潢曾到軍營幫過哥哥,見哥哥遭遇不公,難免氣憤。誠如曾國藩在信中所說:澄弟近日肝氣尤旺,不能為我解事,反為我添許多唇舌爭端。

其實早在道光二十三年時,曾國藩就因四弟不是讀書材料而主張四弟把功夫用在居家主事上。到了這時,他的這一觀點更加明確,他說:軍中多一人不見其益,家中少一人則見其損。但四弟總好像不甘心在家,總願意參與外事,這當然也有客觀原因,因為曾國藩在朝中作官,他的家庭在當地自成望族,當地官府難免要藉助其力,但是將這一切早都看透的曾國藩,深知其中的利害,故此不得不反反覆復勸諫四弟不要出頭,要深隱家門。但四弟卻不聽勸諫,不斷出外,害得曾藩不得不一再追迫四弟儘早返家。不止對四弟如此,他對所有弟弟都是持這種態度,連對九弟在這時也是這樣的觀點,因為自己一旦置身官場,便深知了其中的利害,他再不想讓弟弟們攪進這一潭渾水之中了。但是他自己既入公門,食祿已久,不能不以國家之憂為憂,而諸弟則盡可理亂不聞也。故此他再三告誡四弟及其他弟弟:當此亂世,黑白顛倒,辦事萬難,賢弟宜藏之深山,不宜輕出門一步;應當隱居山林,勤儉節約,耕田讀書,侍奉父母,教育子弟,切不應干涉軍政,恐怕不僅無益於世,反而白白使家裡受損;應當藏身匿跡,不可稍露鋒芒;步門不出,謝絕一切。這應當是他終生不廢的思想,從本篇所選可見,直到第三時段,即同治元年和同治三年的兩封信中,他都是持這樣的觀點。

此外,在這些信中,還可窺見如下預防盛極而衰的經典之語:盛時常作衰時想,上場當念下場時;當於極盛之時,預作衰時設想;當盛時百事平順之際,預為衰時百事拂逆地步。

像尺蠖蟲彎曲身體那樣保護自己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廿四發第八號家信,由任梅譜手寄去。高麗參二兩、回生丸一顆、眼藥數種,膏藥四百餘張,並白菜、大茄種,用大木匣(即去年寄鏡來京之匣)盛好寄回,不知已收到否?六月十六日接到家信,系澄侯五月初七在縣城所發,具悉一切。

月內京寓大小平安。予癬疾上身已好,惟腿上未愈。六弟在家已一月,諸事如常。內人及兒女輩皆好。郭雨三之大女許與黃茀卿之次子,系予作伐柯人,亦因其次女欲許余次子,故並將大女嫁湖南。此婚事似不可辭,不知堂上大人之意雲。

澄侯在縣和八都官司,忠信見孚於眾人,可喜之至。朱嵐軒之事,弟雖二十分出力,尚未將銀全數取回。渠若以錢來謝,吾弟宜斟酌行之。或受或不受,或辭多受少,總以不好利為主。此後近而鄉黨,遠而縣城省城,皆靠澄弟一人與人相酬酢。總之不貪財,不失信,不自是,有此三者,自然鬼服神欽,到處人皆敬重。此刻初出茅廬,尤宜慎之又慎。若三者有一,則不為人所與矣。

李東崖先生來信要達天聽,予置之不論,其誥軸則杜蘭溪即日可交李筆峰。劉東屏先生常屈身訟庭,究為不美,澄弟若見之,道予寄語,勸其「危行言孫,蠖屈存身」八字而已。

墓石之地,其田野頗為開爽(若過墓石而至胡起三所居一帶,尤寬敞),予喜其擴盪眼界,可即並田買之,要錢可寫信寄來京。凡局面不開展、眼鼻攢集之地,予皆不喜,可以此意告堯階也。

何子貞於六月十二喪妻,今年渠家已喪三,家運可謂乖舛。

季弟考試萬一不得,亦不必牢騷。蓋予既忝僥倖,九弟去年已進,若今年又得,是極盛,則有盈滿之懼,亦可畏也。

同鄉諸家,一切如常。凌荻舟近已移居胡光伯家,不住我家矣。

書不十一,余俟續具。

兄國藩手草

(道光二十八年六月十七日 公元1848年7月17日)

譯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二十四日發出第八號家信,是通過任梅譜之手寄去的。二兩高麗參、一顆回生丸、幾種眼藥、四百多張膏藥,還有白菜種、大茄種,用大木匣(就是去年寄鏡到京的匣子)裝好寄回,不知是不是已經收到了?六月十六日收到家裡信,是澄侯五月七日在縣城裡發來的,一切全都知道了。

這個月里京城家裡大人小孩都平安。我的癬病上半身已經治好,只是腿上沒有痊癒。六弟待在家裡已經一個月了,各方面的情況如同往常。我妻子及子女都好。郭雨三的大女兒許配給了黃茀卿的二兒子,是我做的媒人,這也是因為他的二女兒要許配給我二兒子的緣故,一同把大女兒嫁給湖南人。這件婚事似乎不能推辭,不知道父母大人的意見如何。

澄侯在縣和八都官司,忠信能讓眾人信服,十分可喜。朱嵐軒的事情,弟雖然出了二十分的力,還是沒有把銀子全部取回。他如果用銀錢來表示謝意,弟要斟酌著處理。要麼接受要麼不接受,要麼謝絕多的接受少的,總是要以不好利為原則。此後近到鄉黨遠到縣城省城,都靠澄弟一個人應酬。總之不貪財、不失信、不自是,有這三樣,自然神鬼佩服,到處都受人敬重。你這時初出茅廬,更要尤其謹慎。如果三樣只有一樣,那就不被人信任了。

李東崖先生來信,想要有話向皇上稟奏,我放到一邊不管。他的誥封捲軸,杜蘭溪今天就可以交給李筆峰。劉東屏先生經常委屈自己到法庭上去,畢竟不是什麼好事,澄弟如果見到他,轉述我囑託的話,奉勸他「行為正直,說話謙遜,像尺蠖蟲彎曲身體那樣保護自己」這句話就行了。

墓石之地,那一帶田野很開闊(若過墓碑而到胡起三住的地方,那一片尤其寬敞),我喜歡這地方視野開闊,可立即連田一起買,需要錢可以寫信來京。凡是地勢不開闊,眼睛鼻子擠在一起的狹窄地段,我都不喜歡,你們可以把這個意思告訴堯階。

何子貞在六月十二日死了妻子,今年他家已經死去三人,家裡的運氣可以說是很不順利。

季弟考試萬一考不中,也不必發牢騷。我已暗自覺得僥倖,九弟去年已進學,如果今年又考中,是極盛的氣勢,那麼就有盈滿則虧的畏懼感了,這也是可怕的。

同鄉各家一切情況都和平常一樣。凌獲舟最近已搬到了胡光伯家居住,不在我家了。

信中所說不及十分之一,其他事情待以後再續。

兄國藩手書

軍中多一人不見其益,家中少一人則見其損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余近來因肝氣太燥,動與人多所不合,所以辦事多不能成。澄弟近日肝氣尤旺,不能為我解事,反為我添許多唇舌爭端。軍中多一人不見其益,家中少一人則見其損。澄侯及諸弟以後盡可不來營,但在家中教訓後輩,半耕半讀,未明而起,同習勞苦,不習驕佚,則所以保家門而免劫數者,可以人力主之,望諸弟慎之又慎也。

四月十六夜,則上國藩書於長沙妙高峰

(咸豐四年四月十六日與諸弟書 公元1854年5月12日)

譯文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我最近因為肝氣太燥,動不動就跟別人合不來,所以辦事也多不能成功。澄弟近日肝氣尤其旺盛,不能幫我解決事務,反而給我增添許多唇舌爭端。軍中多一人,看不到益處,家中少一人則立刻看到了損失。澄弟及諸弟以後盡可不到營中來,只在家中教導後輩半耕半讀,天未明就起床,同習勞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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