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篇 五、亂世而居華屋廣廈,尤非所宜

題解

本篇輯綴了曾國藩自咸豐九年正月至同治二年十一月寫給弟弟的五封信中關於居亂世不宜太張揚的內容。

這些信有一個背景,就是亂世。值亂世如何居處,這是曾國藩特別在意的問題。除了本篇,還有另篇《居亂世宜藏之深山,不宜輕出門一步》。曾國藩給出的藥方,簡而言之,就是收斂二字,本篇表現在居住條件上的收斂,另篇則表現在行動空間上的收斂。

這裡主要是針對九弟曾國荃和四弟曾國潢關於家中宅院、祠堂、書院乃至橋樑的建築過於奢華、宏麗的問題,反覆闡明自己的觀點,即亂世而居華屋廣廈,尤非所宜。一是考慮容易招人非議,更重要的難免被劫。他援引江西富戶被焚的教訓警醒弟弟,告誡弟弟曾家絕不可在奢華上面首開先例。他認為人力所能做到的只能是防止水患、蟻患和凶煞三件事,決不可以希求富貴榮華。甚至把話說得十分決絕:弟如果聽我的,我便感謝你;弟如果不聽我的,我便怨恨你。

興造過於壯麗,恐劫數未滿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

沅弟所畫屋樣,余已批出,若作三代祠堂,則規模不妨閎大;若另起祠堂於雷家灣,而此僅作住屋,則不宜太宏麗。蓋吾邑帶勇諸公,置田起屋者甚少;峙衡家起屋,亦鄉間結構耳。我家若太修造壯麗,則沅弟必為眾人所指摘,且亂世而居華屋廣廈,尤非所宜。望沅弟慎之慎之,再四思之。祠堂樣子,余亦畫一個付回,以備採擇。

(咸豐九年正月初一日與諸弟書 公元1859年2月3日)

譯文

沅弟畫的新屋草樣,我已經看過。如用作上三代的祠堂,那麼規模不妨宏大一些,但要是在雷家灣外建祠堂,而這裡僅僅作為住房,那就沒必要太華麗了。在我這裡統兵的將領買地建房的很少,峙衡家蓋房也只是普通的結構。我家要是建得太壯麗,沅弟必然會被眾人指責,況且在亂世居住華屋廣廈更加不合適。希望沅弟謹慎行事,再三思之。祠堂的圖樣,我也畫了一個送回,以供選擇。

澄侯四弟左右:

八月廿四發去之信,至今未接複信,不知弟在縣已回家否?余所改書院圖已接到否?圖系就九弟原稿改正,中間添一花園,以原圖系「點文章,一個板板」也。

余所改規模太崇閎,當此大亂之世,興造過於壯麗,殊非所宜,恐劫數未滿,或有他慮,弟與邑中諸位賢紳熟商。去年沅弟起屋太大,余至今以為隱慮。此事又系沅弟與弟作主,不可不慎之於始。弟向來於盈虛消長之機頗知留心,此事亦當三思。至囑至囑。

鮑、張廿六進兵,廿九日獲一勝仗,日內圍扎休寧城外。祁門老營安穩,余身體亦好。惟京城信息甚壞,皖南軍務無起色,且愧且憤。

家事有弟照料,甚可放心。但恐黃金堂買田起屋,以重余之罪戾,則寸心大為不安,不特生前做人不安,即死後做鬼也是不安。特此預告賢弟,切莫玉成黃金堂買田起屋。弟若聽我,我便感激爾;弟若不聽我,我便恨爾。但令世界略得太平,大局略有挽回,我家斷不怕沒飯吃。若大局難挽,劫數難逃,則田產愈多,指摘愈眾,銀錢愈多,搶劫愈甚,亦何益之有哉?嗣後黃金堂如添置田產,余即以公牘捐於湘鄉賓興堂,望賢弟千萬無陷我於惡。順問近好。

兄國藩手草,十月初四日

(咸豐十年十月初四日與四弟國潢書 公元1860年11月16日)

譯文

澄侯四弟左右:

八月二十四日給你寄的信,到今天也沒有收到回信,不知道弟是在縣城裡還是已經回家了呢?我所修改的書院圖紙已經收到了嗎?圖紙是按照九弟原稿改正的,中間新添了一個花園。就原來的圖紙做點文章,其實是一回事。

我所修改的圖紙原來規模太宏大了,在這個動蕩的年代裡,書院修建得過於壯麗,特別不合時宜。我只擔心劫數還沒有結束,或許還有其他的疑慮,弟要和鄉里各位賢達紳士認真商議。去年沅弟修建房屋太大,我現在還認為是隱患,這件事情又是沅弟和你做主,從一開始就不能不慎重。弟一直對此消彼長的道理很有心得,這件事也應該再三思考,千萬記住。

鮑、張二十六日進軍,二十九日打了一個勝仗,目前在休寧城外合圍駐紮。祁門老營安穩,我身體也好。只是從京城傳來的消息很壞,皖南的軍事沒有起色,我真是又愧疚又氣憤。

家裡的事情有弟照料我很放心,但擔心在黃金堂買田修建房屋,又加重了我的罪孽,心中很是不安,不光是生前做人不安,即便死了,做鬼還是心不安。我特地將這件事提前告訴你,千萬不要在黃金堂買田地修建房屋。弟如果聽我的,我便感謝你;弟如果不聽我的,我便怨恨你。只要世界稍微得到太平,大局能夠有所挽回,我家絕對不怕沒有飯吃。如果大局難以挽回,在劫難逃,那麼田產越多指責我們的人就越多,錢財越多來搶劫的就越多,這又有什麼好處呢?今後黃金堂如果要添加購置田產,我就用公牘的形式把它捐給湘鄉賓興堂,希望賢弟千萬不要讓我陷於惡名之中,順問近好。

兄國藩手書,十月初四日

規模太大,花費太多,恐以後難以為繼

澄弟左右:

十一月十一日朱齋三來,接十月初六日一函,具悉一切。

團山嘴橋稍嫌用錢太多,南塘竟希公祠宇亦盡可不起。湖南作督撫者不止我曾姓一家,每代起一祠堂,則別家恐無此例,為我曾姓所創見矣。沅弟有功於國,有功於家,千好千好;但規模太大,手筆太廓,將來難乎為繼。吾與弟當隨時斟酌,設法裁減。此時竟希公祠宇業將告竣,成事不說,其星岡公祠及溫甫、事恆兩弟之祠皆可不修,且待過十年之後再看。至囑至囑。

余往年撰聯贈弟,有「儉以養廉,直而能忍」二語。弟之直人人知之,其能忍則為阿兄所獨知;弟之廉人人料之,其不儉則阿兄所不及料也。以後望弟於儉字加一番工夫,有一番苦心。不特家常用度宜儉,即修造公費,周濟人情,亦須有一儉字意思,總之,愛惜物力,不失寒士之家風而已。弟以為然否?

溫弟婦今年四十一歲。茲寄去銀一百、燕菜二匣,以為賀生之禮。其餘寄親族之炭敬,芝圃之對,均交牧雲帶回。此間自蘇州克複,苗沛霖伏誅後,諸事平定。即問近好。

國藩手草,十一月十四日

(同治二年十一月十四日與四弟國潢書 公元1863年12月24日)

譯文

澄弟左右:

十一月十一日朱齋三到達,接到你十月初六的書信,情況全部知道了。

我稍稍覺得修團山嘴橋用錢太多,南塘的竟希公祠堂也完全可以不建。湖南人作總督巡撫的不止我們曾姓一家,每代建一座祠堂,別人家恐怕沒有這種先例,這就是我們曾家的創始了。沅弟對國家有功勞,對家庭也有功勞,千好萬好,但規模太大,花費太多,恐以後難以為繼。我與你應想辦法裁減。現在竟希公祠堂即將竣工,修建好的就不說了,但其餘星岡公祠堂及溫甫、事恆兩弟的祠堂就不要修了,等過十年以後再看。切記切記。

往年我撰寫對聯贈與你,有「勤儉以培養廉潔,正直能造就忍讓」這兩句話。眾所周知你為人正直,你為人忍讓,則只有為兄知道;你的廉潔人人可以預料,你不節儉則為兄始料不及。以後望弟弟在「儉」字上下一番工夫,用一番苦心,不只是家庭日常開支應節儉,例如修房造屋之類的公共家業費用、接濟他人的開支,也應以「儉」為好。總之,愛惜物力,不有失家風。不要怕人家說你寒酸,不要怕別人說你吝嗇,更不要貪求大方,不要貪圖豪爽。不知弟弟意下如何?

溫甫弟婦今年四十一歲。現寄去白銀一百兩,燕菜二匣,當做生日禮物。其餘寄給親族的木炭,寄給芝圃的對聯,都由牧雲帶回去了。我處自蘇州收復,苗沛霖被斬後諸事平安。即問近好。

國藩手草,十一月十四日

改葬先人不存富貴之念,但求免除水、蟻之患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

起屋起祠堂,沅弟言外間訾議,沅自任之。余則謂外間之訾議不足畏,而亂世之兵燹不可不慮。如江西近歲,凡富貴大屋無一不焚,可為殷鑒。吾鄉僻陋,眼界甚淺,稍有修造,已駭聽聞,若太閎麗,則傳播尤遠。苟為一方首屈一指,則亂恐難倖免。望弟再斟酌,於豐儉之間妥善行之。

改葬先人之事,須將求富求貴之念消除凈盡,但求免水蟻以妥先靈,免凶煞以安後嗣而已,若存一絲求富求貴之念,必為造物鬼神所忌。以吾所見所聞,已發之家,未有續尋得大地者。沅弟主持此事,務望將此意拿得穩,把得定。至要至要!

(咸豐九年二月初三日與諸弟書 公元1859年3月7日)

譯文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

起屋建祠堂,沅弟說外面的風言風語,他自己擔了。我卻覺得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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