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篇 四、享福太早,將來恐難到老

題解

本篇輯綴了曾國藩自咸豐四年六月至同治四年閏五月寫給四位弟弟與兩個兒子的二十一封信中有關力戒奢侈、力主勤儉的內容。

從時間跨度上,本篇可以說是最大的,從1854年7月12日至18 6 4年7月1日幾乎十個整年的時間,我們看到的是曾國藩是怎樣地不厭其煩、苦口婆心,甚至十分嚴厲地教育弟弟及子侄。

之所以如此,是基於曾國藩的一個恆久不愈的心病:憂心敗家。他自己仕途上的成功,使家庭在當地成為望族,但是這反而讓他憂心忡忡,他太理智了,太謹慎了,他深知富貴難持、盛則易衰的道理,這是經由自己從無數古聖前賢那裡學到的,他又用這些來反覆告誡自己的弟弟與子侄們。他對兒子說:你幸運得以依靠祖父餘蔭,生活豐厚舒適,心寬無憂無慮,因此就安逸享樂,不再把讀書建立功業當做大事。古人說:「勞則善心生,逸則淫心生。」孟子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我擔心你是過於安逸了。他的六弟曾國華陣亡後,很長時間連屍體都找不到,六弟在世時,他曾多次指陳六弟的傲氣,但一旦六弟故去,本著死者為大的原則,他不再指責六弟的不足,而把遭此凶禍的原因歸於兄弟不和,歸咎於自己,但是卻由此更增添了他的憂患意識,尖銳地指出:我們家晚輩子女都越來越奢侈,享福太早,將來恐難到老。這樣的痛下針砭,其中恐怕是含著對六弟血的教訓的深刻反省的。

故此,曾國藩提出一個非常切實的主張,即勤、儉二字。他總結爺爺的經驗,加上自己發明,提出了著名的八字要訣:書、蔬、魚、豬、早、掃、考、寶,還進一步指出:如果不能全做到,就只做到一「早」字,「早」則含著一個「勤」字,含著「勞」字,可以說讀書、種菜、養魚、養豬、洒掃全都含在裡面。而「儉」字則是力戒奢華,這對望族大家的子弟而言也許最難做到。對這勤、儉二字,曾國藩說得非常精彩:「勤者生動之氣,儉者收斂之氣,有此二字,家運斷無不興之理。」此外,曾國藩還十分看重「敬」字,意在告誡家人對所享有的一切存著一份珍惜,一份恭謹,由此飲水思源,追溯祖先的恩德,即考字,恭敬地予以祭祀;也包括對鄰里及他人的尊重,即「寶」字,與外人融洽關係;當然也包括家人間的互敬互愛、和睦相處。為此他要求所有子侄輩們在家要經常做些打掃庭院之類的活,出門不要坐轎子;所有女孩子要學會洗衣、做飯、燒茶;新娘來到我家,應當教她進廚房做菜肴,盡量紡線織布,不能因為她是富貴人家的女兒就不做事情。甚至竟然提出如下的苛刻要求:三個女兒一個兒媳,每年都要做一雙鞋寄給我,各自表達自己的孝心,各自比賽針活的精細。所織的布,做成衣服、襪子寄來,我也可以看出她們在閨房裡是勤快還是懶惰。而且連轎子的規格及所去的地方都提詳細要求:遠行可以坐篾轎,坐四人抬的大轎卻不許。坐四人抬的呢轎就不許進縣城和衡陽城,更不許去省城。現在湖南籍的總督有四個,每家都有子弟留在家中,都與省城各衙門有來往,沒有聽說有坐四人抬的大轎的。我從前在省里辦團練時,也從沒坐四人抬的大轎。從這件事推論,做任何事都應該保存謹慎儉樸的作風。

不勤不敬,難逃衰敗之運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

兒侄輩總須教之讀書,凡事當有收拾。宜令勤慎,無作欠伸懶漫樣子,至要至要。吾兄弟中惟澄弟較勤,吾近日亦勉為勤敬。即令世運艱屯,而一家之中勤則興,懶則敗,一定之理,願願吾弟及兒侄等聽之省之。

(咸豐四年六月初二日與諸弟書 公元1854年6月26日)

譯文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

兒侄輩總應該教他們讀書,什麼事都應當讓他們處理,要讓他們勤勞謹慎,不要作打呵欠、伸懶腰散漫的樣子。這十分重要。我的兄弟中只有澄弟比較勤快。我最近也努力做到勤奮恭敬。儘管世道艱難,而對於一個家庭來說還是勤則興盛、懶則衰敗,這是萬世不變的道理,希望我弟、我兒侄們認真聽取,認真反省。

澄、溫、沅、季老弟左右:

諸弟在家教子侄,總須有勤敬二字。無論治世亂世,凡一家之中,能勤能敬,未有不興者;不勤不敬,未有不敗者。至切至切!余深悔往日未能實行此二字也,千萬叮囑。澄弟向來本勤,但敬不足耳,閱歷之後,應知此二字之不可須臾離也。

(咸豐四年六月十八日與諸弟書 公元1854年7月12日)

譯文

澄、溫、沅,季老弟左右:

弟弟們在家訓導子侄,最重要的是要有「勤敬」二字。無論是和平時期還是亂世紛爭之時,凡一家之中能做到勤和敬,無不興旺發達;若不勤不敬,則難逃衰敗之運,千萬牢記!過去沒能夠切實履行這兩個字,如今我非常後悔,所以現在才對你們千叮萬囑。澄弟一直以一個勤字為先,只是敬做得還不夠。等你們有了閱歷之後,就會發現這兩個字是須臾不可離開的。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家中兄弟子侄,總宜以勤敬二字為法。一家能勤能敬,雖亂世亦有興旺氣象;一身能勤能敬,雖愚人亦有賢智風味。吾生平於此二字少工夫,今諄諄以訓吾昆弟子侄,務宜刻刻遵守,至要至要。家中若送信來,子侄輩亦可寫稟來岳,並將此二字細細領會,層層寫出,使我放心也。

(咸豐四年七月廿一日與諸弟書 公元1854年8月14日)

譯文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家中兄弟子侄,總應用勤敬二字作為法則。一家人能勤能敬,即使是在亂世也會有興旺氣象;一個人能勤能敬,即使是愚人也有賢人智者的鳳度。我生平在這二字上缺少功夫,現在諄諄訓導我的兄弟子侄,務應時時刻刻遵守。至要至要。家中如送信來,子侄輩也可寫稟帖附送來岳州,並把這二字細細領會,層層寫出,讓我放心。

澄、溫、沅、洪四弟左右:

諸子侄輩於勤敬二字略有長進否?若盡與此二字相反,其家未有不落者;若個人勤而且敬,其家未有不興者,無論世亂與世治也。諸弟須刻刻留心,為子侄作榜樣。

又行,凡我屢次所寄奏摺、諭旨,家中須好為收藏,不可拋散。或作一匣收之,敬謹弆藏也。

(咸豐四年閏七月十四日與諸弟書 公元1854年9月6日)

譯文

澄、溫、沅、洪四弟左右:

諸子侄輩對勤敬二字是否有了深入的理解?如都與這二字相反,不管什麼人的家道沒有不敗落的;要是個個都勤而敬,那他們的家道沒有不振興的,不論亂世與治世,都是如此,諸弟必須時時留心,為子侄們做榜樣。

另外,凡是我屢次寄回的奏摺、諭旨,家中必須好好替我收藏,不可拋散。或者製作一個匣子收藏,應該敬謹收藏起來。

澄、溫、沅、季四位老弟左右:

功名之地,自古難居。兄以在籍之官,募勇造船,成此一番事業,名震一時自不待言。人之好名,誰不如我?我有美名,則人必有受不美之名與雖美而遠不能及之名者,相形之際,蓋難為情。兄惟謹慎謙虛,時時省惕而已。若仗聖主之威福,能速將江面肅清,蕩平此賊,兄決意奏請回籍,事奉吾父,改葬吾母。久或三年,暫或一年,亦足稍慰區區之心,但未知聖意果能俯從否?

諸弟在家,總宜教子侄守勤敬。吾在外既有權勢,則家中子弟最易流於驕,流於佚,二字皆敗家之道也。萬望諸弟刻刻留心,勿使後輩近於此二字,至要至要。

(咸豐四年九月十三日與諸弟書 公元1854年10月4日)

譯文

澄、溫,沅,季四位老弟左右:

從古至今,功名都是一個難待的地方,為兄作為在籍的官員,招募士勇,修造戰船,成就這一番功業,使名聲震動一時,人的好名的思想,哪個不一樣?我有美名,別人總有得到不好名聲的,對比之下,又怎樣的難為情呢?為兄唯有謹慎謙虛,時時自省警惕罷了。如若仰仗聖上的威福,能迅速把江面肅清,蕩平這伙賊寇,為兄就決定奏請回籍,侍奉父親,安葬母親,長或三年,短或一年,也足以稍稍寬慰我區區的心意,只是不知道聖意真能允許否?

弟弟們在家,一定要時時教育子侄輩遵守「勤敬」二字,我在外面,既有了權勢,那麼家裡的子弟們最容易產生驕傲奢侈、放蕩不羈的毛病。「驕逸」二字,正是敗家之道,萬萬希望弟弟們時刻留心,不要讓子侄們接近這兩個字,至關緊要啊!

不好整潔,是敗家氣象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諸弟及兒侄輩,務宜體我寸心,於父親飲食起居十分檢點,無稍疏忽,於母親祭品禮儀必潔必誠,於叔父處敬愛兼至,無稍隔閡。兄弟姒娣,總不可有半點不和之氣。凡一家之中,勤敬二字能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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