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篇 二、考試在即,未看完的書也不能丟下

題解

這一篇包括曾國藩所寫的七封信,其中給弟弟四封,給兒子紀澤兩封,還有一封是回覆鄧注瓊的。

這七封信有一個共同的主題,即讀書貴在有恆。

曾國藩所說的讀書,絕不單指看書,而是看(看書)、讀(朗誦)、寫(寫字)、作(作文)四方面兼行,這就將讀書上升為一個系統,強調多渠道同行並進,在一種綜合互動中,實現讀書收效的最大化。不過,綜合性還只是一個方面,也許實踐性才是更重要的,這就是他一再地,反覆地強調的有恆。他對弟弟們說:士人讀書須講三個字:志、識、恆。只是他認為:對於弟弟們而言,「識」字不能驟得,故此他要求弟弟們主要在志與恆上自勉。他不僅給自己制定了每日必做的課程,並將這一課程在信中告訴給弟弟們;他要求兒子看、讀、寫、作每天四方面一樣都不能少。因為他懂得讀書有成,需要日久年深的功夫,需要持之以恆的習慣。這種綜合性與實踐性的結合,就使曾國藩所談的讀書具備了很強的科學性。對於求學上進者來說,這是極其重要而有效的讀書方法。

他還用「耐」字訣來解釋有恆,強調一句沒有弄懂,就不看下句;今天沒有弄懂,明天再接著讀;今年不精通,明年再讀。他甚至將這種有恆強調到一種極端的程度:不能因考試在即,就將未看完的書放下;必須從頭至尾,句句看完。當弟弟們科考不順,科名遲至時,曾國藩叮囑弟弟們千萬不要就此灰頹,開導弟弟們人生的路不止科名一條,還有做學問一條,兩條路哪一條有成都可以是父母的好兒子,自己作為兄長也同樣歡喜,但是兩條路有一個共同點:都不能放棄讀書。

曾國藩還以別人和自己為參照,勉勵弟弟們讀書有恆。尤其是自己,目前已經功成名遂,仍在讀書有恆,而且在京公務繁忙依舊課業有恆。並揭破弟弟們的遁辭,指出天破了自有女媧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裡有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自己管,弟弟們只管安心功課而已!因此嚴格要求弟弟們課業有恆,而且還要把所做課業按月在信中寫明,由他在一旁監督。足見曾國藩企盼弟弟讀書上進之心實在是太殷切了,其情可憫,有時他竟然使用了「伏願」的字樣,這簡直就是乞求了。

在選取本文的材料時,我們盡量保持原信的整體風貌,就單一的主題而言,這當然難免有不夠集中甚至蕪雜之嫌,不過我們是考慮一旦經過刪除,就失去了原信的生動與豐富,恐怕並不利於閱讀。這樣,除了讀書有恆乃至讀書的內容以外,我們還可讀到許多東西。譬如曾氏在信中所談的京中朋友,既是向弟弟們介紹京中的人文環境,又暗含對弟弟們發奮讀書的誘引,同時讓朋友們順便領略一下京城文人以及寒士們的生活,以增加歷史的溫度,或許對我們不無益處。

此外信中還有幾處耐人尋味之處,譬如他虛心接受六弟關於對弟弟們責備過多的批評,就此生髮出彰顯自己、貶低弟弟之弊的深入思考。再如他就六弟的信中「荒蕪已久、甚無紀律」二語予以嚴厲批評。雖然查證不出到底六弟所言是指向四哥還是父親,按後面曾國藩所說,恐怕是指後者,他說:做臣與子對於君上與雙親,只應該稱揚善美,不可道及過錯;只應該向親人曉喻道理,不可非議小節;為兄從前常犯這樣的大錯,但還只是在心裡非議,未曾形之筆墨。如今想來,不孝還有比這更大的嗎?經常同陽牧雲和九弟說到這事,以後願與弟弟們痛加懲戒這樣的大罪;六弟接到這封信,立即到父親面前磕頭,並代我磕頭請罪。由此可見曾國藩的思想中極其道學的一面。

每日自立課程,須有日日不斷之功

諸位賢弟足下:

九弟到家,遍走各親戚家、必各有一番景況、何不詳以告我?

四妹小產,以後生育頗難,然此事最大,斷不可以人力勉強,勸渠家只須聽其自然,不可過於矜持。又聞四妹起最晏,往往其姑反服侍他;此反常之事,最足折福,天下未有不孝之婦而可得好處者,諸弟必須時勸導之,曉之以大義。

諸弟在家讀書,不審每日如何用功?余自十月初一日立志自新以來,雖懶惰如故,而每日楷書寫日記,每日讀史十頁,每日記茶餘偶談一則,此三事,未嘗一日間斷。十月廿一日誓永戒吃水煙,洎今已兩月不吃煙,已習慣成自然矣。予自立課程甚多,惟記茶餘偶談,讀史十頁,寫日記楷本,此三事者,誓終身不間斷也。諸弟每日自立課程,必須有日日不斷之功,雖行船走路,俱須帶在身邊。予除此三事外,他課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將終身行之。

前立志作《曾氏家訓》一部,曾與九弟詳細道及,後因採擇經史,若非經史爛熟胸中,則割裂零碎,毫無線索,至於採擇諸子各家之言,尤為浩繁,雖抄數百卷,猶不能盡收,然後知古人作《大學衍義》、《衍義補》諸書,乃胸中自有條例,自有議論,而隨便引書以證明之,非翻書而遍鈔之也。然後知著書之難,故暫且不作《曾氏家訓》。若將來胸中道理愈多,議論愈貫串、仍當為之。

現在朋友愈多,講躬行心得者,則有鏡海先生,艮峰前輩,吳竹如、竇蘭泉、馮樹堂;窮經知道者,則有吳子序、邵蕙西;講詩、文、字而藝通於道者,則有何子貞;才氣奔放,則有湯海秋;英氣逼人,志大神靜,則有黃子壽。又有王少鶴,名錫振,廣西主事,年廿七歲,張筱浦之妹夫;朱廉甫,名琦,廣西乙未翰林;吳莘畲,名尚志,廣東人,吳撫台之世兄;龐作人名文壽,浙江人。此四君者,首聞予名而先來拜,雖所造有淺深,要皆有志之士,不甘居於庸碌者也。

京師為人文淵藪,不求則無之,愈求則愈出,近來聞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拜別人,恐徒標榜虛聲。蓋求友以匡己之不逮,此大益也;標榜以盜虛名,是大損也。天下有益之事,即有足損者寓乎其中,不可不辨。

黃子壽近作《選將論》一篇,共六千餘字,真奇才也!黃子壽戊戊年始作破題,而六年之中,遂成大學問;此天分獨絕,萬不可學而至,諸弟不必震而驚之。予不願諸弟學他,但願諸弟學吳世兄、何世兄。吳竹如之世兄,現亦學艮峰先生寫日記,言有矩,動有法,其靜氣實實可愛!

何子貞之世兄,每日自朝至夕,總是溫書,三百六十日,除作詩文時,無一刻不溫書,真可謂有恆者矣。故予從前限功課教諸弟,近來寫信寄弟,從不另開課程,但教諸弟有恆而已。蓋士人讀書,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識,第三要有恆。有志則斷不敢為下流。有識則知學問無盡,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觀海,如井蛙之窺天,皆無識也。有恆則斷無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諸弟此時惟有識不可以驟幾,至於有志不恆,則諸弟勉之而已。

予身體甚弱,不能苦思,苦思則頭暈,不耐久坐,久坐則倦乏,時時屬望,惟諸弟而已。

明年正月,恭逢祖父大人七十大壽,京城以進十為正慶;予本擬在戲園設壽筵,竇蘭泉及艮峰先生勸止之,故不復張筵。蓋京城張筵唱戲,名曰慶壽,實而打把戲。蘭泉之勸止,正以此故。現作壽屏兩架,一架淳化箋四大幅,系何子貞撰文並書,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箋八小幅,系吳子序撰文,予自書。淳化箋系內府用紙,紙厚如錢,光彩耀目,尋常琉璃廠無有也。昨日偶有之,因買四張。子貞字甚古雅,惜太大,萬不能寄回,奈何,奈何!

侄兒甲三體胖而頗蠢,夜間小解知自報,不至於濕床褥。女兒體好,最易扶攜,全不勞大人費心力。

今年冬間,賀耦庚先生寄卅金,李雙圃先生寄廿金,其餘尚有小進項。湯海秋又自言借百金與我用,計還清蘭溪、寄雲外,尚可寬裕過年。統計今年除借會館房錢外,僅借百五十金,岱雲則略多些。岱雲言在京已該帳九百餘金,家中亦有此數,將來正不易還。寒士出身,不知何日是了也!我在京該帳尚不過四百金,然苟不得差,則日見日緊矣!

書不能盡言,惟諸弟鑒察,國藩手草。

課程

主敬 整齊嚴肅,無時不懼。無事時心在腔子里,應事時專一不雜。

靜坐 每日不拘何時,靜坐一會,體驗靜極生陽來複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鎮。

早起 黎明即起,醒後勿沾戀。

讀書不二 一書未點完,斷不看他書。東翻西閱,都是徇外為人。

讀史 二十三史每日讀十頁,雖有事不間斷。

寫日記 須端楷,凡日間過惡:身過、心過、口過,皆記出,終身不間斷。

日知其所亡 每日記「茶餘偶談」一則,分德行門、學問門、經濟門、藝術門。

月無忘所能 每月作詩文數首,以驗積理之多寡,養氣之盛否。

謹言 刻刻留心。

養氣 無不可對人言之事,氣藏丹田。

保身 謹遵大人手諭:節慾、節勞、節飲食。

作字 早飯後作字,凡筆墨應酬,當作自己功課。

夜不出門 曠功疲神,切戒切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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