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曾國藩的風水、相面、算卦和天命 第一節 從信風水到信天命

曾國藩留下的部分文字,似乎可以證明他是一個無神論者。

他說過:「餘生平不信鬼神怪異之說。」

他在家書中談及風水時說:「我平日最不信風水。」

他還曾表示不信八字算命之術:「八字以理推之,當不可信。若果可信,則天下每年只生得四千三百二十人矣。」

但是更多的文字和記載,卻證明他是一個相當「迷信」的人。他一生進行過大量「迷信活動」。幾乎實踐過所有迷信種類:

他精通相面之術,有過大量相面實踐。

他會算卦,經常自己占卜吉凶。

他相信託夢。

曾國藩長子曾楨第夭折後,歐陽夫人夢見一個老太太,自稱是曾家九世祖孟學公的夫人屈氏,訴說她的墳墓多年無人打掃。曾國藩夫婦因此認為這是導致幼子夭折的原因。曾國藩於是將屈氏之墓遷出另葬,重修立碑。其碑文至今尚存。

他還相信扶乩。

咸豐八年四月,曾國藩鄉居期間,家裡請人扶了一次乩,預測曾家家運如何。一位赴任途中的城隍神下降曾家,預言說不久曾家將遭大難。半年後,六弟曾國華果然死於亂軍之中。曾國藩晚年經常向人提起此事,以證明超自然力量的存在。

他禳過災。

咸豐八年十月十三日,曾國藩在日記中寫道:

因各營患病者太多,且鄉間居民亦病,齋醮三日,禳災祈福。余亦詣壇拈香。

他信關公。湘軍攻下天京不久,曾國藩一邊忙著為諸將請功,一邊鄭重其事地上了一道摺子,請皇帝給關帝廟賜以匾額。據他折中所說,天京之役的軍功章中有關公老爺的一半。原來,曾國荃率部攻城之際,天氣酷熱,人不能堪,太平軍趁勢對攻城的湘軍「屢擲火桶」,採用火攻。曾國荃乃向關公求雨,而據說關公亦欣然出手,掃去暑熱,幫助湘軍成此大功。

他還信痘神。

同治六年三月,曾國藩幼子紀鴻得了痘症,一時病勢頗為兇險。曾國藩心為之懸懸,「乃打掃屋宇,擇花園中廳凈室敬奉痘神。傍夕沐浴,燈後拈香行禮」。紀鴻病癒後,曾國藩在日記中總結原因,將功勞一分為二,歸之於大夫和痘神的共同努力:此次由至險而得至安,實初意所不到。一則賴痘神佑助,一則劉叟之老練精慎。

他於四月初八日親作祭文送痘神,還給「痘娘娘」扎了狀元坊一座,彩亭三座,紙傘、紙旗十把,燃爆竹十餘萬。過後又「以二千金修痘神廟,保金陵城內男女水無病災」。同年九月初七,痘神廟完工,他不僅親至廟內拈香禮拜,還特地為此廟撰聯一對:「善果征前因,願斯世無災無害;拈香參妙諦,惟神功能發能收。」

至於祈雨敬神之類的清代地方官員公務範圍內的正常舉動,在他的年譜中更是多見。比如同治六年五月,他「連日步出禱雨」。「十九日,公(指曾)詣靈谷寺取水。二十日,大雨。公籌銀四千兩,修復靈谷寺神祠。」

至於曾國藩言之鑿鑿的「不信風水」,其中更大有曲折。

居京期間,曾國藩對風水曾經「姑妄信之」。

京官生涯中的曾國藩一方面精研理學,另一方面也熱心功名。為求官運亨通,對官場中一些陋風庸習也亦步亦趨。道光二十二年,他的跟班陳升在口角之後一怒辭職。五天以後,朋友給他介紹了周某做跟班,曾國藩考察收用後,馬上將此人改名為「周升」。直到咸豐八年,曾國藩日記中提及的五個僕人,還分別叫做「韓升」、「王福」、「何得」、「曾盛」、「曹榮」。可見他圖吉利講忌諱,與絕大多數官僚一般無二。

曾國藩在京官生涯中曾多次搬家,閱讀這一階段日記,我們發現找房子這個事兒耗費了他許多的時間和精力。有幾次搬家是因為官越做越大,越來越講究體面排場;而風水吉凶方面的考慮則是另幾次搬家的重要原因。因為據說陽宅風水與官運息息相關。

道光二十年,進京不久的曾國藩想租一套大一些的房子,因此「至琉璃街看房子」。看好了一處院子後,卻聽人說這個屋子裡死過人:「此屋曾經住狄老輩之夫人王恭人,在此屋殉節。」雖然殉節乃是儒學倫理中的光榮之事,曾國藩卻因此打消了租這套房子的念頭。他在日記中說,「京城住房者多求吉利,恭人殉節……當時究非門庭之幸。」

道光二十一年七月,朋友王繼賢(翰城)到曾國藩所住的棉花六條衚衕拜訪。王繼賢是曾國藩的湖南老鄉,也是朋友圈中著名的「風水大師」。王氏一進曾宅,就連說此地風水不好,「謂余現所居棉花衚衕房子冬間不可居住」,曾國藩因為「翰城善風水,言之成理,不免為所動搖」,問他怎麼辦。王氏掐算了一會兒,說八九兩月不利搬家,因此必須於當月搬家。曾國藩因此心急火燎,坐卧不安,放下手中事務,數日東奔西走找房子:「找房屋甚急,而訖無當意者,心則行坐不定。」最後,經「邀同翰城走繩匠衚衕看風水」,終於選定了一處風水上佳的新住所,才安下心來。

風水之說宋代以後大興於民間社會。曾國藩生活的時代,普通人舉凡建房、裝修、構園、搬家、遷墳、嫁娶,與土地相關諸事,無不需要求助於風水理論。風水先生因此也成了熱門職業,為了尋找一塊發家葬地,許多人家不惜讓屍親久厝,傾家蕩產。生活在這樣的氛圍之中,對官位升遷又如此熱中,曾國藩對於住宅風水自然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不過,曾國藩做京官期間窮心竭力精研理學,發誓「學做聖人」,並沒有多少餘力研究風水。另外,他的祖父星岡公(曾玉屏)雖然識字不多,卻頗有些高明的見識。曾國藩終生敬仰這位頗有主見的祖父。這位老人在村子裡以「三不信」聞名:不信和尚、道士、巫師,不信風水先生,不信大夫。想必他一生慣見僧道、風水、庸醫的騙人把戲,故以「三不信」授子孫。他「平日最惡人子欲求吉地久暴親柩」。因為星岡公的影響,也因為對風水吉凶之驗並無親身體驗,所以這一階段他對風水的態度是實用主義的,談不上篤信。直到風水對他家的家運產生「影響」了,他才一度轉而真正相信了風水。

許多人對「超自然力量」的迷信,都是源於自身經驗。祖母之喪,使曾國藩對風水的態度發生了很大轉變。

道光二十六年九月,曾國藩的祖母王太夫人以八十餘歲高齡去世。對於祖母的葬地,曾家發生了激烈爭論。祖父星岡公執意將老妻葬於自己很喜歡的木斗沖,而其他人認為木斗沖地方狹隘,且風水不佳,都不贊同。弟弟們還特意寫信到京,讓曾國藩勸說祖父。

曾國藩也不贊成祖父的主張。他知道祖父不信風水,因此另選角度來進行勸說。他說自己身為翰林,祖母也得以榮封,因此選擇墳地必須「面前宏敞」,有足夠的地方樹立牌坊,而「木斗沖規模隘小,離河太近,無立牌坊及神道碑之地,是以孫不甚放心。意欲從容另尋一地,以圖改葬,不求富貴吉祥,但求無水蟻無兇險,面前宏敞而已,不知大人以為如何」?

但是性格強硬的祖父固執己見,毫不動搖。對風水本不那麼在意的曾國藩也就不再堅持,轉而寫信勸弟弟們聽祖父的話。服膺理學的他以「天理說」來說服弟弟們:

日前所開山向凶吉之說,亦未可盡信。山向之說,地理也;祖父有命而子孫從之,天理也。祖父之意已堅,而為子孫者乃拂違其意而改卜他處,則祖父一怒,肝氣必郁,病勢必加,是已大逆天理,雖得吉地,猶將變凶,而況未必吉乎?自今以後,不必再提改葬之說,或吉或凶,聽天由命。

也就是說,風水吉凶之說,是「地理」;而孫子聽從爺爺的話,是「天理」。當「地理」與「天理」發生衝突時,作為程朱信徒,當然應該選擇後者,何況爺爺此時還在病中,怎麼能因為這個事惹他生氣。

巧合的是,就在祖母葬後不久,曾國藩家裡喜事連連:「祖母大人葬後,家中諸事順遂,祖父之病已愈,予之痹症亦愈,且驟升至二品。」祖父痊癒了,困擾曾國藩多時的風濕好了,且又升授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銜。

到了道光二十九年,這種好運仍然持續:家裡添了三個男丁,九弟曾國荃也進了學成了秀才。當然更重要的是曾國藩本人升任實職侍郎。

以前雖然聽慣了風水發家的故事,但曾國藩對風水之說一直「存而不論」。這次「親身經歷」,卻讓他確信風水對家運興衰有著直接的影響。道光二十九年,他在家信中對此事總結出了兩點:第一,很顯然,祖母葬地風水上佳,因此曾家家運才如此順風順水。「九弟生子大喜,敬賀敬賀。自丙午冬葬祖妣大人於木兜(斗)沖之後,我家已添三男丁,我則升閣學,升侍郎,九弟則進學補廩。其地之吉,已有明效可驗。」

第二,風水乃是天授,非人力所能強求。幾個弟弟因認為此地風水不佳,差點和祖父衝突起來。而素來不信風水的祖父選定的地方,居然是如此上吉之地。「木兜(斗)沖之地,予平日不以為然,而葬後乃吉祥如此,可見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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