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曾國藩的和光同塵和曾國荃的求田問舍 第三節 曾國荃在天京到底撈了多少油水

談到這裡,我們就不得不接觸到這樣一個問題,那就是曾國荃在天京大劫中到底收穫了多少?

曾國荃是南京之劫的罪魁禍首,這是他百口莫辯的事實。

太平天國經營多年的「天京」,金銀如山,財貨似海。這是攻城前所有人的預期。南京有無聖庫,諸人說法不一。假使如曾國藩轉述李秀成語,「昔年雖有聖庫之名,實系洪秀全之私藏,並非偽都之公帑。偽朝官兵向無俸餉,而王長兄、次兄且用窮刑峻法搜括各館之銀米」,這隻能說明天京事變之後,太平天國政權由洪氏嫡系掌管,「聖庫」的性質已經由「公帑」變為「私藏」,而不能由此證明經過長期圍困的天京城內已經沒有財貨了。

事實上,太平天國戰爭就是晚清中國南方社會的一次財富大轉移:「第一個階段是太平天國在征戰的過程中大量聚斂財富,東南一帶的社會財富除毀於戰亂的以外,其餘大部分都被太平天國囊括而去。」聖庫雖然空虛,諸將府中卻往往金銀似海。我們只看李秀成一個例子。

李秀成擁有私產的確切數目無法計算,但在他的《自述》中有些脈絡可尋。他在《自述》中曾多次講到從他手中支出的錢糧數。這些支出,有的難以判斷是公是私,僅將明顯屬於他私財的有具體數目兩筆銀錢珍寶賬,列舉如下:

同治二年秋在天京城中,李秀成以銀米救濟貧者。「開造冊者七萬餘,窮苦人家各發洋錢二十元,米二擔,俱到保堰領取。有力之人,即去保堰領米,無力之家,各自領銀作些小買賣救急。」以每人領二十元計算,七萬餘人就是十四萬餘元。

與此同時,李秀成因為要離開天京赴蘇州,天王不許他走,後來花錢買通上下得准出京:「主及朝臣要我助餉銀十萬,方准我行。後不得已,將合家首飾以及銀兩交十萬。」

從這兩筆支出,就可以推算出他的財產是相當可觀的。此外,他在天京和蘇州城內尚各有一座王府。天京明瓦廊的忠王府史料記載「規模頗宏」,而蘇州忠王府則至今仍然是名冠蘇南的著名園林。當時率領淮軍攻佔蘇州以後住進忠王府的李鴻章也驚嘆「忠王府瓊樓玉宇,曲欄洞房,真如神仙窟宅」。說其花園戲台「花園三四所,戲台兩三座,平生所未見之境也。」李秀成從1859年夏季封為忠王到1861年底佔有蘇、浙兩省大片地區,不過兩年時間,即迅速致富。太平天國後期高官的腐化與軍紀之敗壞可見一斑。我們很難相信,除李秀成外,南京城內外那些將領都是清廉之輩。事實上,在戰火紛飛之際,許多太平軍將領都效仿李秀成,在各自的駐地營造安樂窩。許多府第雖已被破壞了,但從遺迹上仍可看出當時的豪華程度。比如江蘇金壇、傈陽以及浙江紹興、金華等地所發現的王府遺迹都相當可觀。

事實上,在入城之前,湘軍將帥都明確知道這是湘軍最大也是最後的一次發財機會,百戰艱辛,都為了這一刻,軍官們渴望再暴富一次,士兵們則渴望撈足一生的資本。「但願多得金,還鄉愿已足。」湘軍上上下下對此都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在此之前,之所以堅拒李鴻章來援,一個重要原因也是擔心李部來與他們爭搶財物。曾國藩在致李鴻章信中就這樣說:「恐……城下之日或爭財物。」曾國荃對全軍的這種心理狀態,當然了如指掌。

事實上,早在發動總攻之前,在財富衝動之下,全軍編製已亂,號令不行,連曾國荃都控制不住。人人爭相入城,不是為了殺敵立功,而是怕趕不上這空前絕後的盛宴:

時中軍親兵傳令出六成隊,留四成守營,而兵勇貪破城功利,皆違令赴前敵,中軍至無一人。中丞(曾國荃)派營務處易良虎司後事,其意見與諸兵勇同,竟不過問。

破城前即已人心洶湧如此,破城之後的情形自然可以想見。而曾國荃對這股凶暴的貪婪之潮完全聽之任之,此際所部欠餉極多,他想以此作為對湘鄉老鄉最後的報償,甚至當趙烈文勸他整頓紀律時,他居然發了脾氣:

傍晚聞各軍入城後,貪掠奪,頗亂伍。余又見中軍各勇留營者皆去搜括,甚至各棚廝役皆去,擔負相屬於道。余恐事中變,勸中丞再出鎮壓。中丞時乏甚,聞言意頗忤,張目曰:「君欲余何往?」余曰:「聞缺口甚大,恐當親往堵御。」中丞搖首不答。

後來雖然在趙烈文的極力堅持下,貼出了禁殺告示,但誰都知道這只是表面文章,根本無人執行。

湘軍的搶劫行為是從上到下,從內到外,遍及曾國荃部幾乎所有成員。諸位高級將領們首先做出了極鮮明的示範:

中丞禁殺良民,擄掠婦女,煌煌告示,遍於城中,無如各統領彭毓橘、易良虎、彭椿年、蕭孚泗、張詩日等惟知掠奪,絕不奉行……又蕭孚泗在偽天王府取出金銀不貲,即縱火燒屋以滅跡。偽忠酋系方山民人陶大蘭縛送伊營內,伊既掠美,稟稱派隊擒獲,中丞亦不深究。本地之民一文不賞亦可矣,蕭又疑忠酋有存項在其家,派隊將其家屬全數縛至營中,鄰里亦被牽曳,逼訊存款,至合村遺民空村竄匿。所恨中丞厚待各將,而破城之日,全軍掠奪,無一人顧全大局。

連曾國荃的幕府文案也乘機搶掠:

是日文案委員有至城(者),見人幼子甫八歲,貌清秀,強奪之歸。其母追哭數里,鞭逐之。余諸委員無大無小爭購賊物,各貯一箱,終日交相誇示,不以為厭,惟見余至,則傾身障之。

長官如此,普通士兵的瘋狂掠殺當然更如虎添翼,以致其情狀慘絕人倫:

計破城後,精壯長毛除抗拒時被斬殺外,其餘死者寥寥,大半為兵勇擔抬什物出城,或引各勇挖窖,得後即行縱放,城上四面縋下老廣賊匪不知若干。其老弱本地人民不能挑擔,又無窖可挖者,盡遭殺死。

城中遍掘墳墓求金。

這場大劫難持續時間很長,直到一個多月後,南京城內仍然紛亂不止,湘軍甚至互相劫掠:

城中各軍尚紛亂不止,兵勇互相掠奪,時有殺傷。本地人有自泰州挈眷來者,兵勇利其妻財,指為餘黨,摟(擄)其婦女,括其囊篋而去。

經過一個多月的大燒大殺大搶,每個無名小卒全都發了橫財。他們不僅將城內的金銀財物洗劫一空,甚至連建築物上的木料也拆下來,從城牆上吊出,用船運回湖南。「泊船水西門,見城上吊出木料、器具紛紛。」頓時整個長江中千船百舸,聯檣而上,滿載從天京搶來的財物婦女,日夜不停地向湖南行駛。

直到同治四年春,回湘的船隊在長江上還連綿不絕。湖南一位讀書人楊恩壽在長江上見到衣錦還鄉的湘軍將士的船隻,仍驚愕於其財富之多,氣派之大:

鄰舟有客聲,自言凱撤從江東,桅杆簇簇連艨艟,前列五色纛,後列八寶驄;左擁二八姬,右擁十五童;船頭低壓雪白鏹,船尾飽載赤廑銅,敷腴意氣何豪雄!旁有小弁誇是翁:是翁福命郭令公,生平從未習戰攻。習戰攻,必終凶,何如高壘堅壁死不出,待賊自遁尾賊蹤。豈知賊勢亦疲癃,久據孤城城已空,飢餐樹皮食人肉,猛獸落阱魚釜中,一時渙散如沙蟲;大軍乃得振旆入,捷書飛奏紅旗紅。吁嗟乎,殺運終,賊技窮,將軍靜坐成奇功!奇功成亦何從容,十年方博茅土封。

經過這場大劫掠,「江寧貨盡入軍中」,太平天國慘淡經營十餘年,其轉移到天京的大量財富,大多都成了湘軍的囊中之物。而曾國荃「老饕」之名從此滿天下。有野史說:

聞忠襄於此中獲資數千萬。除報效若干外,其餘悉輦於家。

天京之戰,曾國荃一戰成名,不過所成卻是貪名惡名大於功名美名。以前安慶等搶劫,知聞者尚局限於當地和湘軍內部。對曾國荃「良田美宅」的評品指摘,則多來自其湘鄉老家。這一次不同了。湘軍由南京運輸戰利品回湖南這一情景,距離既遠,時間又長,數量又是如此巨大,為長江上下諸省人民所共見。由於南京地位的重要,朝廷還特意派出重臣,到南京明察暗訪。「朝廷……派富(明阿)將軍來,託言查看旗城,其實僧王有信,令其訪查忠酋真偽及城內各事。泊船水西門,見城上吊出木料、器具紛紛,頗有違言。」湘軍的行徑,一時哄傳遍及全國,直至上達「天聽」。

關於曾國荃在此次搶劫中的收穫,經過重重傳說渲染,達到令人無法相信的程度。

一說天京城破後,曾國荃得部下所獻明珠一串,其珠「大於指頂,懸之項下,則晶瑩的鑠,光射鬚眉。珠凡一百零八顆,配以背雲之類,改作朝珠」。

又說:「(曾國荃)於天王府獲東珠一掛,大如指頂,圓若彈丸,數之,得百餘顆;誠稀世之寶也。又獲一翡翠西瓜,大於栲栳,裂一縫,黑斑如子,紅質如瓤,朗潤鮮明,殆無其匹。識者曰:『此圓明園物也。』」

這些傳說有鼻子有眼,更有種種如同身見的細節,更增加了其流傳的魅力。但是這類傳說漏洞太多。比如這個「翡翠西瓜」就做了太多野史傳說的道具,從和財寶到曾國荃贓物再到慈禧棺中,我們不能不說這些野史的作者想像力太差了些。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