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曾國藩的和光同塵和曾國荃的求田問舍 第二節 曾國荃的貪婪和收穫

隨著曾國藩對金錢態度的改變,湘鄉曾家的經濟狀況開始出現第二次躍升。當然,這次躍升的主動力不是他自己,也不再是大弟曾國潢,而是另一個弟弟曾國荃。

曾國荃字沅甫,小曾國藩十三歲。在幾個弟弟中,因為資質最優而最為曾國藩器重,曾有「屈指老沅真白眉」之句。咸豐六年春,曾國藩在江西陷入太平軍圍困,三十二歲的曾國荃在鄉募勇兩千人往援,開始了自己的軍事生涯。

曾國荃與其長兄性格反差很大,曾國藩為人內向粘滯,謹慎持重;曾國荃卻外向豪放,膽大性急。曾國藩在經濟上一清如水,曾國荃卻並不掩飾自己的貪心。這個剛從鄉下走出來的渾身土氣的新軍官,眼孔很小,把每個銅錢都看得很大。他不但不像長兄那樣,將自己分內的收入捐為公用,反而不拘小節,經常謀取一些灰色收入。他自己在家信中對自己第一次領兵這樣自我總結:

弟此次之出,冒昧從事戎行,較尋常人論之,則所作之事亦當有可對父叔兄弟之處,而較真廉潔、能幹之人論之,則抱愧實多。

曾國藩一直對他嚴格要求,要求他在金錢上向自己看齊,不得濫取分毫。蓋發誓自己「不要錢」,卻允許兄弟「要錢」,這種情況是初次出山時的曾國藩所不能接受的。

再次出山之後,曾國藩對弟弟曾國荃在金錢方面要求比以前大大放鬆了。他寫信給曾國荃說:

弟之取與,與塔羅楊彭二李諸公相仿,有其不及,無或過也,盡可如此辦理,不必多疑。

意思是說,只要你不比塔齊布、羅澤南、彭玉麟、楊載福及李續賓兄弟做得過分,就沒關係,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你盡可以撈錢。正如我們前面提到的,李續賓帶兵六年,積金數萬兩。這封信,意味著曾國藩家庭經濟政策的重大改變。他不再要求自己的家族和自己一樣,做艱苦卓絕的異類。

俗話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以前曾國藩一直在外當官領兵,從未親手經理家中銀錢事務。家居時期他才了解到他領兵在外時,曾家經濟上非常困難。家中日常用度,遠比他想像的浩繁,僅靠土地收入根本不夠。

雖然曾國藩要求家中保持寒素家風,但畢竟是二品大員之家,必要的體面不可減省。比如咸豐七年十一月底,曾國藩家居之時,逢曾國藩祖母之「冥壽」。老太太已經去世多年,在普通人家,已經根本沒有紀念的必要。然而曾家還是以相當的規模操辦了一番,來客多達二百餘人。十二月初六日,曾國藩在寫給曾國荃信中這樣彙報:

(十一月)二十九日祖母太夫人九十一冥壽,共三十三席,來祭二十一堂。地方如王如一,如二,羅十,賀柏八,王訓三,陳貴三等皆來。吉公子孫外房亦來。五席海參、羊肉、蟶。

事實上,當時的鄉村和今天的農村一樣,日常生活中的基本生活所費不多,人情來往倒是支出的大頭。

經過這一段鄉居,曾國藩才了解了父親曾麟書和大弟曾國潢支撐這個家是多麼不容易。他可以想像當初老父親不敢向兒子開口,自己百計營求、左右支絀的情形,心中非常難受。他在寫給曾國荃的信多次流露自己的痛悔心情:

今冬收各處銀數百,而家用猶不甚充裕,然後知往歲余之不寄銀回家,不孝之罪,上通於天矣。余在外未付銀寄家,實因初出之時,默立此誓,又於發州縣信中,以不要錢不怕死六字,明不欲自欺之志;而令老父在家,受盡窘迫,百計經營,至今以為深痛。

因此,在家庭經濟上,他同樣退到獨善其身的底線,不因自己的堅持而牽累兄弟們改善生活的願望。對於家中一些重大舉動,曾國藩也不像以前那樣一味強調節儉。咸豐十年二月初驚聞叔父去世後,曾國藩寫信給自己的兩個弟弟說:

叔生平最好體面,此次一切從豐,六十四人大輦、誥封亭二事必不可少。

以彌補自己在父親去世時「未能講求」的「愧恨」。這種話曾國藩以前是不會說的。

曾國藩的態度轉變卸去了曾國荃的羈繩,讓他在發財之路上任意馳騁。如前所述,湘軍軍餉本優,灰色收入空間又大,加上曾國藩「臨時啖以厚利」的放縱搶劫政策,使曾國荃順理成章地取代曾國潢,成了改變曾氏家族經濟面貌的主要支柱。

咸豐八年八月十五日,曾國荃以長圍久困的鐵桶戰法,攻克了吉安府(城將破時,他自食其言,屠殺先期約降者數百人)。這是曾國荃首次攻下大城。城破之後是否有大的搶劫行為,史書沒有明文記載,但戰後不久,曾國荃就差人送工資津貼什物回家,數量多得連曾國潢都有些驚訝。初出茅廬的曾國荃尚有些忸怩作態,生怕曾國潢責備他,在九月初六日給曾國潢寫信解釋說:

惟數年應有之薪水雜款微有羨餘,不得不攜歸,為家中應用之費,實愧對老親與老兄平日之直節清名耳。祈兄寬看一層,勿哂責阿弟,是為至感!

在這封信中,曾國荃說明這次寄回家的錢財是:

特派公夫等順解二竿之數,皆庫平原封也。又湊花邊元洋約共三封,約三百零兩,系交弟婦,弟回時零用(送情)。並衣服、書籍、旗傘、夏布、什物等件,另列一單,往載說明,請仲兄大人飭令弟婦至腰裡宅內,指點檢拾妥愜。

並且特別囑咐,在搬運財物時「不必另呼僱工,恐其宣傳於外,弟得貪名也。」

繼吉安之後,曾國荃又攻陷景德鎮、安慶、天京等數座名城。正如曾紀芬所說:

每克一名城,奏一凱戰,必請假回家一次,頗以求田問舍自晦。

這從側面說明,每下一城,他都會發一次財。

咸豐十一年八月曾國荃襲故伎以長圍之法攻破安慶。歷史上首次留下了曾國荃部搶劫的詳細記載。據《能靜居日記》咸豐十一年八月十三日載,兩位剛從安徽來的朋友(日記中稱為「泳如」和「梁溪王春帆」)向曾國藩的幕僚趙烈文描述了曾國荃部入安慶後大殺大掠之狀。他們說,城破之後,城內「房屋賊俱未毀,金銀衣物之富不可勝計」。曾國荃的士兵在殘酷殺害戰俘的同時,展開了大規模的搶劫,「兵士有一人得金七百兩者。城中凡可取之物掃地以盡,不可取者皆毀之。壞垣地,至剖棺以求財物」。惟英王府「備督帥行署,中尚存物十七,余皆懸磬矣」。至於曾國荃所獲多少,無可推測。唯當年十月二十八日,曾國荃又一次回到湘鄉故里。

當然,曾國荃部最臭名昭著的一次搶劫,是同治三年六月曾國荃攻陷天京後。

隨著帶兵時間越長,曾家經濟實力就越顯著增長。這種增長最直觀地體現在曾國荃所營建的宅第上。

咸豐八年,曾國荃托二哥曾國潢代他買下荷葉大坪村雷家灣徐家宅第,作為自己的宅基地。

咸豐九年冬,曾國荃回鄉料理父母改葬事宜,同時開建這座「大坪大屋」。曾國荃做事原本貪大求奢,手筆寬博。更何況他想以這座宅第,向世人證明他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科舉路上屢屢失敗的曾老九,而已經是呼風喚雨的四品大員了。所以雖然曾國藩一再告誡他要節儉,這座新居還是建得規模宏大,富麗堂皇,成為湘鄉不折不扣的豪宅,這就是後來命名為「大夫第」的龐大建築。

居鄉期間,曾國荃的主要精力都放在這座房子上面,他興興頭頭地親自設計,親自採買材料,親自督工。咸豐九年底,這座大屋屹然矗立在湘鄉田野之上,不過這只是「大夫第」的初步落成。後來這座大宅又經過兩次重大擴建,拖拖拉拉一建就是八年。原來曾國荃每下一城,就要請長假回家,將「大夫第」擴建一次。安慶英王府的財物,據說許多歸於曾國荃,用於「大夫第」的第一次擴建了。另一次重大擴建,當然發生在攻下天京之後。

大夫第二次擴建,歷時八年,其規模氣派可以想見。這座豪宅面積長六百多米,寬二百三十餘米,總面積達十三萬平方米,分為「獎善堂」、「敦德堂」和「曾氏家廟」三大建築。三大建築結構相似,每處都是三正六橫,故有「九正十八廳」之說。「獎善堂」和「敦德堂」各有房屋一百零八間,「家廟」有房間四十八間。三處加在一起,共有天井二十四個。它們一字排開,迤邐近一公里長。宅外更建有三里長的走廊,「晴不曝日,雨不濕鞋」。門前又建有兩個巨大的池塘,池上建有氣派豪華的玉帶橋。

這一龐大建築群巍峨浩大,殿閣重重,看上去猶如王宮帝府。曾紀芬在《自編年譜》中回憶道:「前有轅門,後仿公署之制,為門數重。鄉人頗有浮議。」曾國藩則聽人說它「規模壯麗,有似會館」。而那些嫉妒眼紅曾老九的老鄉們則「譏之……以為似廟宇」。

除了規模宏大,大夫第還以其精緻富麗引人注目。它的棟樑、廊柱、橫枋多以珍貴的楠木、樟木、梨木和杉木建成;每塊青磚都磨得四平八正,石料全部是花崗岩,特別是許多七八米高的廊柱竟然是由一塊塊完整的花崗岩巨石鑿成。窗戶、梁枋、柱枋、橫枋上面均有精美雕刻。曾國荃的經濟實力由此一目了然。

除了曾國荃的宅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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