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從一介凡庸「脫胎換骨」成棟樑之材 第二節 「脫胎換骨」的操作過程

三十歲是曾國藩一生最重要的分水嶺。

曾國藩之於後人的最大意義是,他以自己的實踐證明,一個中人,通過「陶冶變化」,可以成為超人。換句話說,如果一個人真誠地投入自我完善,他的本領可以增長十倍,見識可以高明十倍,心胸可以擴展十倍,氣質可以純凈十倍。愚鈍之人,通過自我磨礪,也可以看得透,立得定,說得出,辦得來。浮囂之人,也可以變得清風朗月般從容澄靜。偏執之人,亦可以做到心胸開闊,不矜不伐。

道光二十年入京為官,不僅是曾國藩仕途上的起步,也是他一生自我完善的一個重要起點。

作為全國的政治和文化中心,北京聚集了當時最頂級的人才,而翰林院更是精英之淵藪。一入翰苑,曾國藩見到的多是氣質不俗之士,往來揖讓,每每領略到清風逸氣。

曾國藩發現,這些人的精神氣質與以前的朋友們大有不同。他們都是理學信徒,有著清教徒般的道德熱情。他們自我要求嚴厲峻烈,對待他人真誠嚴肅,面對滾滾紅塵內心堅定。

這些朋友給了他極大的影響:

近日交得了一兩個良友,才知道學問有所謂經學者、經濟者,有所謂躬行實踐者。才始知范仲淹和韓琦這樣的名臣可學而至也,司馬遷、韓愈這樣的大學者亦可學而至也,程、朱這樣的理學聖賢亦可學而至也。

三十歲前的曾國藩人生目標只是功名富貴、光宗耀祖。結識了這些良友之後,檢討自己,不覺自慚形穢,因毅然立志自新:

慨然思盡滌前日之污,以為更生之人,以為父母之肖子,以為諸弟之先導。

正是在三十年這一年,曾國藩立下了「學作聖人」之志。

「聖人」是儒學信徒的最高生命目標。

人類最基本的一種心理傾向就是使自己變得完美。中國儒、釋、道三家,對生命目標的設計都是極其超絕完美的。道家以為,人通過修鍊,可以不食五穀,吸風飲露,逍遙無恃,長生久視,與天地同,成為「至人」、「真人」、「神人」。佛教則以為人皆有佛性,通過自修,都可以達到不生不滅斷盡慾望的佛的境界。儒家自然也不例外。儒家的聖人理想,其完美與超絕不下於神仙或者佛陀。儒家經典說,所謂「聖人」,就是達到了完美境界的人。聖人通過自己的勤學苦修體悟了天理,掌握了天下萬物運行的規律。因此可以「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載」,「明並日月,化行若神」。他的一舉一動,無不合宜,對內可以問心無愧、不逾規矩,對外可以經邦治國,造福於民。這就是所謂「內聖外王」。

超自然的誇張固然過於虛幻,不過,除去這些縹緲的因素,儒家的「聖人」理論畢竟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最具可操作性的人格理想,其中有著符合人類基本心理經驗的合理內核。

馬斯洛將人的需求分成五個層次。第一層是食色性也,第二層次是安全的生存環境,第三層次是人際交往的需要,第四個層次是功名榮耀、出人頭地,最後一個層次是自我實現。所謂自我實現,就是將自身的生命能量燃燒到最充分,把自己變成一個大寫的人。

儒學的聖人理想,基本上可以類比為馬斯洛所說的「自我實現」。確實,儒家的「聖人狀態」與馬斯洛所說的自我實現後的「高峰體驗」有許多不謀而合之處。

人的巨大潛力往往是人類所不自知的。所謂「庸人」,就是昏睡了一生的人,因為慾望纏繞,意志軟弱,智慧不明,普通人一生只能動用上天賦予的很少一部分潛能。而英雄偉人則是醒過來的人,他們天性剛強,頭腦有力,可以把自身潛能發揮得比較充分。而「聖人」,或者說達到「自我實現」狀態的人,則是通過刻苦努力,穿透重重慾望纏繞,戰勝種種困難,將自身潛能調動發揮到近乎極致。

儒家說,一個人修鍊到了聖人狀態,就會「無物,無我」,「與天地相感通」。就會「光明澄澈」,「從容中道」,達到一種極為自信、極為愉快的情感狀態。而馬斯洛也說,當一個人充分自我實現時,也會體驗到一種難言的愉悅,欣喜若狂、如醉如痴。人在這時最有信心,最能把握自己、支配世界,最能發揮全部智能。在高峰體驗中主客體合一,這是人的存在的最高、最完美、最和諧的狀態。

應該說,儒家的聖人理想遠比馬斯洛的「自我實現」高遠和超越。馬斯洛給人實現自己的自然本能以充分的空間,而儒學要求以抽象的由「天理」構成的人,取代具有庸常情感的自然人。因此,儒家的聖人理想有著非理性的、反人性的一面。但從另一個角度看,這種「聖人學說」也不失為一個強大的心理武器。所謂「取法乎上」,它確實給傳統中國人提供了一個可以調動起全部潛能的奮鬥目標。只不過,儒家學說所設定的自我完善目標如此高遠和超越,幾乎不可操作。由於目標的高遠難及,手段便非同尋常。

從曾國藩身上,我們可以悟出自我完善的必經途徑。

首先是立堅定不拔之志。

立志對一個人人格發展的意義是決定性的。

人的巨大潛力往往是人類所不自知的。

心理學家費約做過這樣一個實驗。他要求三群學生舉起重物,看誰堅持的時間長。他對第一群人什麼都沒有說。對第二群人說的是,想看看你們誰最有耐力。對第三群人,他則說,你們舉起的這些東西關係重大,因為上面的導線連著一個電網。如果你們一放下手,這個城市就要斷電。為了朋友和家人們,你們一定要多舉一會兒。

結果,第一群人平均舉了十分鐘,第二群人竭盡全力,平均堅持了十五分鐘。第三群人,卻平均堅持了二十分鐘。

可見,人的能力發揮多少,與對自己的要求是密切相關的。或者說,精神力量直接決定著身體潛能的發揮程度。

因此,「立志」或者說確立一個終身的奮鬥目標,對一個人的精神成長是至關重要的。曾國藩對這一點體認極深。他曾說過,立志譬如打地基,「古者英雄立事,必有基業……如居室然,宏大則所宅者廣,託庇者眾。誠信則置址甚固,結構甚牢。」只有基礎廣闊、結實,才能在上面蓋起宏偉壯大的生命之殿。曾國藩人生第一個成功之處,就在於立了最高遠的志向。

馬斯洛將自我實現列為人的最後一重追求。越過從食色性也到出人頭地這些層次,才能達到自我實現。

而曾國藩直接把目標鎖定在了自我實現,也就是做「完人」。他認為,這一目標實現了,其他目標就自然而然地能達到。他在給諸弟的信中說,不必佔小便宜:「做個光明磊落、神欽鬼服之人,名聲既出,信義既著,隨便答言,無事不成,不必愛此小便宜也。」也就是說,如果做成了光明磊落的偉人,人生日用、建功立業自然也就不在話下。

道光二十二年,曾國藩在寫給弟弟的信中說,他已經立定了終身之志。他說:

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與之量,有內聖外王之業,而後不忝於父母之生,不愧於為天地之完人。

這就是他為自己立定的「終身大規模」。

以「完人」為人生目標,確實可以稱得上是「取法乎上」了。曾國藩一生成功的第一個要訣,就是立志高遠。這一志向,驅動他一生不在小誘惑、小目標面前止步。促使他在多大的困難面前都不苟且,不退縮。促使他「洗除舊日昧卑污之見,矯然直趨廣大光明之域,視人世之浮榮微利,若蠅蚋之觸於目而不留」。

有了志向,接下來需要的就是實行力。

古往今來,立志之人比比皆是,但是真正實行的人,卻是鳳毛麟角。曾國藩的真正與眾不同之處在於他腳踏實地地實踐了自己的志向。

從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初一日立志自新之日起,曾國藩開始了對自己全方位的改造。他的辦法是「日課」。他每天從起床到睡覺,吃喝拉撒睡,都進行自我監督。以聖人標準要求自己,時時刻刻監督檢查自己的一舉一動。他每天都要用工楷認真書寫日記,細細回憶檢索自己這一天的一切言行,發現其中哪一點不符合聖人要求,就要甄別出來,記載下來,深刻反省。

這個方法當然不是他的發明,而是理學家們常用的修身之方。比如當時京師著名的理學家蒙古人倭仁就以日課認真嚴肅聞名。曾國藩曾這樣描述倭仁的日課:「每日有日課冊,一日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皆筆之於書。書皆楷字,三月則訂一本,自乙未起,今三十本矣。」

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初一日起,曾國藩學著倭仁開始日課。他在給弟弟們的信中介紹說: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亦照艮峰樣,每日一念一事,皆寫之於冊,以便觸目克治,亦寫楷書……余向來有無恆之弊,自此次寫日課本子起,可保終身有恆矣……

上一節我們提到,青年曾國藩身上有三大缺點:性情浮躁,坐不住;傲慢自大,修養不佳;與人交往虛偽不實,容易言不由衷。他的自我改造,當然首先就從這三端入手。

既然自我完善,首先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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