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凶兆

2006年8月8日,深夜。

從諧音來看,這是一個很吉利的日子。但在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眼裡,這個日子卻有些特別——農曆七月十五,傳統的鬼節。老皇曆上面寫得清清楚楚: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忌行喪、安葬、出行。

傳說,鬼節這晚,地府大赦,鬼門大開,孤魂野鬼們蜂擁而出,遊歷人間,享受人類的祭祀。

所以,這天晚上,南江醫學院的校園裡格外的清靜。以前,黑夜的帷幕還沒有完全降落,校園的各個角落裡早就坐滿了學生情侶,牽手、擁抱、親吻,用一些簡單的愛撫動作來滿足各自對性與愛的幻想。但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卻沒有人敢造次。幾千年流傳下來的禁忌,在人們腦海里已經根深蒂固。沒有必要,誰也不願意在鬼節這晚外出。

蘇舒在熄燈哨響了沒多久就睡著了。不但是她,寢室里的其他三個女生都早早地睡著了。這個夜晚有點反常,一向喧囂的女生宿舍里竟然聽不到女生打鬧的尖叫聲,寂靜得過分。

不知過了多久,蘇舒被一陣急促的鈴聲驚醒。

死一般寂靜的黑夜,急促的鈴聲顯得特別詭異,彷彿一個韶華已逝的女人在尖叫、嘶喊、捶打,音量並不大,卻聲聲尖銳刺耳,迅速瀰漫了這個女生寢室的所有空間,一下子就攫住了蘇舒的心臟,讓她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蘇舒感到一陣噁心,似乎想要嘔吐——她從來沒有聽到如此難聽的鈴聲。奇怪的是,鈴聲彷彿是從她的手機上發出來的。她記得很清楚,她的手機鈴聲是胡楊林的《香水有毒》,那是一首柔情似水的流行歌曲,怎麼會變成這麼難聽的可怕聲音?

蘇舒擦了擦眼睛,確定自己不是在夢中。窗外,一輪孤月,幾點繁星,忽隱忽現。夜風乍起,雖然還是八月,卻已經有了几絲秋天的寒意。

鈴聲還在繼續,旋律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更加激烈起來,一個高調緊接著一個高調,綿綿不絕。蘇舒伸出手,在床邊摸索了一會兒,很快就摸到了她那個粉紅色的諾基亞手機。手機是那種可愛型的,配了條晶瑩剔透的紅色水晶鏈,在黑夜中散發著淡淡的淺藍色熒光。

鈴聲果然是從她手機里發出來的。

蘇舒不再遲疑,掀開翻蓋,看了眼來電顯示,「138×××71724」,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蘇舒對著手機發獃,想了一會兒,始終想不起這個號碼的主人。這麼晚了,誰還會打電話給她呢?

奇怪的是,鈴聲竟然沒有一點停止的意思。按理說,手機響了一會兒,沒人接聽會自動停止。難道,那個人一直在撥打?看來,她不接聽這個電話,鈴聲會一直響下去。

蘇舒小心翼翼地按下接聽鍵,把手機放在耳邊聆聽。

什麼都沒有聽到,除了若有若無的風聲。

蘇舒忍不住了:「喂?」

依然沒人說話,卻開始有聲音了——又是一陣鈴聲。

只是,這次的鈴聲,特別悅耳,彷彿清泉叮咚,簡單而純粹,極為空靈,沒有一點雜音。蘇舒還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麼悅耳的鈴聲,情不自禁地陶醉其中,心曠神怡,感覺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身體似乎要隨著鈴聲翩翩起舞。

不知不覺中,蘇舒所有的精神都貫注在手機的鈴聲中,連心跳都隨著鈴聲的旋律而起伏跳躍著。

但是,鈴聲卻漸漸地加快了,似乎是泉水突然漲了起來,匯成了明快的小溪,唱著歡快的歌曲明快地流淌。蘇舒的心跳也開始加速,如小鹿般「怦怦」直跳。她猛然一驚,額頭沁出些冷汗,這鈴聲,怎麼這麼詭異?

可沒等蘇舒想明白,小溪突然溢滿河床,彙集成了洶湧的河流,浩浩蕩蕩,奔騰翻滾。蘇舒的心跳益發急促了,手機傳來的聲音彷彿炸雷般一聲聲衝擊著蘇舒的耳膜,震耳欲聾。蘇舒急了,這時,她才意識到,手機里的鈴聲比魔鬼更可怕。

她想把手機從耳邊拿開,卻發現自己的手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變得僵硬起來,竟然不聽從大腦神經發出的指令。鈴聲還在翻江倒海般折騰,蘇舒的身體蜷縮了起來,彷彿一隻正被解剖的青蛙,軟綿綿的沒有力氣,肢體卻不時神經質般地抽搐一下。

這是什麼鈴聲?

蘇舒急了,集中所有的精神和氣力,猛然發力,終於揮動了拿著手機的右手,將手機扔了出去。

粉紅色的諾基亞手機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可怕的鈴聲戛然而止。蘇舒鬆了口氣,躺在床上,筋疲力盡,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剛才,究竟是怎麼回事?

蘇舒怔怔地望著地上的手機,神情恍惚。過了好半天,她才勉強回過神來。

剛才所發生的,是一場夢,還是幻覺?

諾基亞手機的質量就是好,摔得這麼重一點事都沒有。屏幕上淺藍色的熒光仍然不緊不慢地亮著,忽明忽滅,頗有節奏。

蘇舒光著腳丫子站在地上,撿起手機,仔細地端詳了半天,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一陣夜風拂過,蘇舒打了個寒戰,縮著脖子鑽回了毯子里。

翻看手機里已接聽電話的記錄,都是同學和朋友打來的,沒有看到剛才那個陌生電話。

也許,真的只是一場夢。

蘇舒懸著的一顆心慢慢放下。但是,她卻始終沒辦法真正放下。剛才發生的一切,記憶猶新,那麼真實,怎麼可能是一場夢?顫抖疲憊的身體似乎也在提示著她什麼。

蘇舒頭昏腦漲,想了半天,都沒想明白,索性把手機關了,安心睡覺。但她剛閉上眼,就聽到一陣古怪的笑聲——女人惡毒仇恨的笑聲,尖著嗓子,一個勁地笑,笑得蘇舒毛骨悚然,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她打了個哆嗦,睜開眼,看到那個本已經關了的手機竟然是開著的,顫動著發出女人的笑聲。這哪裡還是個手機,分明是個吃人的怪物,是個要命的魔鬼!

蘇舒睜大了眼睛,睫毛微微顫抖著,驚恐地盯著自己的手機。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手機竟會變得如此可怕!

這次,她吸取了教訓,雙手堵住耳朵,無論如何都不會主動去觸摸那個手機了。然後,她放聲大叫:「救命!」

隨著蘇舒的叫聲,寢室的燈亮了。小妖揉著眼睛問:「蘇舒,你又做噩夢了?」

「我沒……」

「沒做噩夢叫什麼救命?難道是春夢?夢到有人要調戲你?」上鋪的沈嘉月不懷好意地探頭探腦。

「我剛才聽到……」蘇舒突然停住嘴,望著床上的手機,說不出話來。不知什麼時候,手機恢複了正常,屏幕烏黑地躺在床上,明顯關了機,寂靜無聲。

「睡吧,明天還有事呢!」星星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繼續睡。

小妖嘻嘻一笑,做了個鬼臉,熄了燈。

黑暗與寂靜再度統治了這個女生寢室。沒過多久,她們三個又睡著了。只有蘇舒,心有餘悸,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寢室里陰風陣陣,全身莫名地直冒冷氣,即使把毛毯裹得再緊也抵擋不了那股寒氣。

今夜,七月十五鬼節,百鬼夜遊,忌出行。

窗外,一輪冷月無聲地懸在半空,灰白的月光將南江醫學院的校園映得影影綽綽,彷彿置身於陳舊的黑白電影中,讓人無端地湧出許多惘然。

從窗欞的縫隙中眺望過去,在教師宿舍那邊的小徑邊上,一些高矮不一的模糊的影子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或蹲或站,焚燒冥錢,灰燼隨風而起,彷彿有靈性般盤旋著、飛舞著,消失在蒼茫的黑夜中。

蘇舒看了一會兒,心裡不知為什麼漸漸沉重起來,一股深入骨髓的凄涼鋪天蓋地湮沒了她。她剛到十八歲,正是少年心事當拿雲的年齡,卻總是多愁善感,飛花落葉都能讓她心生惆悵,自哀自憐好半天。

如果沒有愛,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意思?蘇舒突然好懷念外婆的溫暖手掌,如果能回到從前,她寧可捨棄一切,永遠做一個長不大的瘋丫頭,永遠陪在外婆身邊。可外婆終於離她而去,去了另一個未知的世界,沒有溫度、沒有顏色、沒有情感的另一個世界。

鼻子有些發酸,眼前一片朦朧,強忍了許久,溫熱的液體終於還是從眼裡緩緩滑出來。蘇舒將毛毯裹得更緊,心裡卻是空落落的,任孤獨的靈魂在悲傷的音樂中翩翩獨舞。

迷迷糊糊中,蘇舒終於還是閉上了眼睛,似乎睡著了。

只是「似乎」睡著了,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睡著了沒有。因為,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很清晰,和平常清醒時一模一樣。但是……但是,她沒辦法讓自己的身體聽從她的意識。

眼睛,無論如何都睜不開。哪怕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都沒有辦法讓自己看清身邊的事物。但是,她又分明「看」見了某些東西,模模糊糊,影影綽綽,沒有色彩,沒有形狀,彷彿只是一些凌亂的碎片,卻依然可以感覺出是她沉睡的寢室。

她想說話,可沒辦法說出來。她側耳傾聽,卻什麼也聽不到。她的手、她的腳、她的頭,她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