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夜半時分,舒子寅在別墅里獨自查看的舉動讓洪於大為震驚。當他被樓內的腳步聲驚醒,在房門外的走廊上看見舒子寅從樓梯走上來時,他強烈地意識到,這是一種任性而危險的行為。而舒子寅卻表示,她明晚還要這樣做。

「不行,你這簡直是瞎胡鬧。」洪於控制不住地發了脾氣,他的頭腦閃過以前的借宿者死在底樓的情景。

舒子寅被他的這聲怒吼驚呆了,她衝口而出說:「你別管我,我就是要這樣做!」說完她一轉身出了房門,穿過走廊登上她的閣樓去了。

洪於愣了一下,也緊跟著上了閣樓。由於心急,木樓梯被他踩得「咚咚」地響,在夜半的寂靜中顯得格外震耳。

「子寅,你這真是太危險了。」洪於趕上閣樓後說,「還記得那兩個借宿的遊客嗎?魯老頭說,他們死後臉上的表情都非常恐怖,眼睛瞪得大大的。」

舒子寅正坐在椅子上脫下運動鞋,趿上拖鞋。她說:「那不是躲在這樓里的販毒分子乾的事嗎?他們都已被抓起來了。」

「但是,警察已審問過了,有很多怪事不是他們乾的,你不是不知道。」洪於急切地說,「從門縫中伸進來的死人的手,夜半哭聲,死人的衣裳……你想在半夜出來發現這些事的真相,簡直是瘋了!你再這樣做,就離開這裡,我送你到機場!」

「你嚇破膽了嗎?」舒子寅站在他的面前,頭一昂突然說道,「好!我走,我走了你這裡就太平了!」

舒子寅一邊說,一邊打開衣櫥就要收拾行李。洪於一下抱住了她,說:「你幹什麼?」

「別管我,」舒子寅掙扎著說,「你別管我,讓我走好了。」

「不——」洪於緊緊抱住她,看著她的眼睛說,「你哪裡也不能去,不能去。子寅,我愛你!你要是出了事怎麼辦?」

在洪於有力的臂膀中,舒子寅突然從一夜的高度緊張中放鬆下來,她感到全身沒有一點力氣,她的臉緊貼著洪於的胸膛不知怎麼的就流下眼淚。洪於俯下臉來瘋狂地吻她,從眼睛到臉頰到嘴唇。「我愛你。」洪於喃喃地說著,「你不能受到傷害,不能……」

舒子寅閉著眼睛,緊緊地抱住洪於的脖子。她感到雙腿已離開了地面,有飛翔的感覺。「我也愛你,愛你……」她的聲音在熱吻的漩渦中浮出來。她已不知身處何處,彷彿是在波濤洶湧的水中,起伏、翻滾、旋轉,這是一場風暴,直到有衣物飄落在床前的地板上,舒子寅才突然清醒過來。她用枕頭捂在胸前說:「不能……」

洪於翻身仰躺著,舒子寅俯下臉去,吻著他眼中的風暴說:「我愛你。」

洪於坐了起來,背對著她說:「你去洗個澡吧,別感冒了。」剛才,他從她濕潤的T恤衫上,知道她在半夜的冒險中曾被冷汗濕透過。

舒子寅進了浴室,躺在溫熱的水中,她「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她打開浴室里的水龍頭,用「嘩嘩」的水聲來掩蓋自己的痛哭。愛情的閃電將她點燃,為什麼,這道閃電卻不是完整地屬於自己的呢?為什麼,這道讓她願意化為灰燼的閃電,到來時總是帶著巨大的缺陷?這是她的宿命嗎?她想到了和哲學教師的愛情經歷,想到了他在她和他妻子之間的痛苦周旋……不,她不能再陷入這種沼澤了。然而,人的理性又是多麼脆弱,在愛情的閃電中她不堪一擊……

舒子寅裹著浴巾走到卧室的時候,洪於已回到房間去了。床頭的檯燈下放著一張紙條

「子寅,很多話還不知如何說起。我愛你,我需要和你開始一種新的生活。也許現在還不能,但我要爭取。你現在要好好地睡一覺,聽話,不要再做任何冒險的事。吻你。」

讀著這張紙條,舒子寅感到手有些發顫,她將這紙條放在唇邊吻了一下,然後熄了燈上床睡覺。閣樓的窗上已有些發白,天快要亮了。

這是舒子寅上島以來最沉最香甜的一次睡眠。人在生活中無論做著多麼重要的事,無論朋友如何眾多人際如何寬廣,只有愛情來臨的時候,他(她)才會在回望中見到以前的漂泊與孤獨。

舒子寅醒來時,窗上已爬滿明晃晃的陽光。她聽見了蟬鳴聲,聽見了滿島的綠葉在風中的吟唱聲,甚至聽見了藍色的湖水下魚群的呢喃聲。她睜著眼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像兒時的暑假一樣,醒來後先想一會兒起床後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東西,然後才一翻身跳下床。

她坐在鏡子前梳頭,她將瀑布似的長髮在頭頂盤了一會兒,然後又全部放下來。她將衣櫥翻得亂七八糟地找衣服,她一下子成了一個毫無主見挑三選四的女孩,最後,她走下閣樓時,穿著一條方格子的短裙和白色T恤,給人一種要去打網球的感覺。

洪於的房間門大開著,顯然他早已起床了。他曾經說過,從他遭遇破產並重新奮鬥開始,15年來每天早晨6點起床已是他雷打不動的習慣。

雲兒正在收拾房間,看見舒子寅走進來,她說主人在湖上開快艇玩呢,主人安排了,叫你在露台上坐一會兒,我立即給你送早餐上來。

舒子寅來到露台上,望見藍色的湖面上閃著細密的光波,一艘快艇正在高速衝刺,湖面上被犁出一道道白色的深溝。那快艇在遠處划出一道弧形,在轉彎的時候船身傾斜得很厲害,船舷的一邊已經與水在一個平面上,而白色的浪花剎那間將駕船人的雙腿籠罩。那是洪於,他駕著快艇在湖水兜風,伍鋼和魯老頭站在岸邊,不斷地舉起雙手向他叫好。

這種景象在人生混沌的長途中並不常見,舒子寅感到眼眶發熱。雲兒已在叫她用餐了,她穩定了一下情緒才轉過身來,在露台上的小圓桌旁坐下。

雲兒說:「舒姐,你今天真美!」

舒子寅的臉一下子紅了,彷彿感到雲兒已知道了什麼秘密似的。她望了一眼這個懂事的女孩說:「謝謝!」然後便心神不定地用起餐來。

連續兩天,別墅里彷彿照耀著異常的光亮,這些光亮由湖水、太陽、雲彩、樹葉的綠和玫瑰的紅交融而成。在延伸的走廊和逐級爬高的樓梯上,彷彿有某場音樂會的餘音在流動。

如果說,這別墅里藏有鬼魂的話,那麼,在愛情的足音中,鬼魂也退縮到更深的黑暗中去了。連續兩天,別墅里沒有出現任何異常的動靜,舒子寅眼中曾有過的恐懼的影子和冒險的倔強,更多地被柔水流溢而代替。儘管這柔水下面是不知以後該怎麼做的惆悵,但愛情的發現畢竟如天文學家發現了一顆新星一樣使人興奮。

夜裡,他們會坐在露台上,依偎著將夜送到萬簌俱寂的深處。舒子寅的一隻手被捂在洪於的雙手中,像一隻不再飛翔的鳥,它棲息下來,在兩隻合圍的手掌中找到溫熱的巢。他們的手指交纏著,她的掌紋的河流彷彿正流向他的掌紋中去……他們早早地便打發雲兒回房睡覺,能夠望見這露台的他們最多只允許是星星。

夜涼如水,該回房睡覺了,舒子寅將手從洪於的兩個手掌中抽出來,她看見他暗黑中的眼睛閃閃發亮。在房門口,他們擁吻著互道晚安。

回到閣樓,舒子寅先在書房裡翻看了一下白天的寫作成果,她對這兩天來寫作上的突飛猛進感到滿意。然後她進了卧室,關上房門之後,空氣中有一股異常的氣味,她想這也許是噴過空氣清新劑的緣故。她走進浴室洗澡,在水霧瀰漫中突然感到頭暈,全身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她掙扎著爬出浴缸,來到卧室的床邊,揭開被子的一角便鑽了進去,她想睡一會兒也許就好了。

仍然是頭暈,她張了張嘴,感到口舌發乾,幾乎說不出話來。這是怎麼了?她翻了一個身,在被窩裡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像是一根木頭。她迷糊地想這就是她的布娃娃吧?舒子寅從小喜歡布娃娃,在大學的女生宿舍里,她放在床頭的布娃娃一直是同室女伴們爭相寵愛的對象。她想,女孩子們都是喜歡布娃娃的。只是很多人長大了,便不好意思再在床頭放上那玩意兒。她可不管這些,不但在床頭放著布娃娃,出門旅遊時還會將它放進旅行包帶走。

舒子寅伸手將被窩裡碰到的布娃娃攬向身邊。但是,她突然感到形狀不對,這根像木頭一樣的東西光滑冰涼,她順著它摸上去,突然摸到了人的手指!一剎那間,她想起了那隻從門縫中伸進來的死人的手臂!

她想坐起來開燈,但全身竟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艱難地向床邊滾去,終於伸手開亮了檯燈,她掀開被蓋,天哪,一隻僵硬的人的手臂正橫在她的床上,從手的修長來看,這是一隻女人的手臂,在肘彎斷裂處,露出白花花的骨頭!

舒子寅頭腦里「嗡」地一聲彷彿要爆炸似的,她的嘴大張著,但發麻的舌頭堵在口中,竟發不出喊叫來,只有喉嚨里發出一聲喘息似的聲音。她拼盡全身力氣舉起那隻僵硬的手臂向空中甩去,在梳妝台上的鏡子被打碎的同時,她頭一歪便斜躺在床上昏迷過去。

這是一個可怕的夜晚,閣樓上這一微小的動靜對整座別墅毫無影響,所有的人都在沉沉的睡眠中。梅花和桃花今晚是擠在一個房間里睡覺的,自從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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