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魯老頭從晚上10點開始喝酒。天上掛著幾顆稀疏的星星,他坐在小木屋外的石桌旁,每喝一口酒,便感到從喉嚨到胸膛浸著一種熱乎乎的東西,像幽幽的火苗以血液為路沿途燃燒,他感到他有的是勇氣。主人要他最近加強夜裡的防範,他拍著胸膛叫主人放心。

只是,從心底來說他並不踏實,因為他知道他將面對的不是賊,不是強盜,也不是他以前在家鄉宰牛場面對的黃牛。如果可能,出現在他面前的將是飄飄的影子,沒有面孔的笑或者哭,這將是鬼魂。這些東西一般在夜半出現,因此他將喝酒的時間推遲到晚上10點才開始,酒能避邪、醉鬼不怕鬼,這是他從小在農村聽說過的話。

他的小木屋的門楣上有一塊發亮的東西,這是他昨天才掛上去的小圓鏡。據說鬼魂最怕的就是鏡子,也許是鏡子里他自己的猙獰面目嚇住了他,就像人最怕面對的也是自己一樣。昨天他在門框上方掛鏡子時被舒子寅看見了,舒子寅吃驚地說,人類早期的巫術中就有這種做法了,這形式怎麼會一成不變地保留到了現在。魯老頭說,一代一代傳下來的唄。

今夜星星稀疏,天上地下都顯得清冷。魯老頭望了一眼從湖邊到這裡的小路,好像又看見那兩個穿著一紅一黑的女人飄飄走來。那是大白天發生的事了,魯老頭半驚半疑地去向夫人通報時,沒想到舒子寅在旁邊說可以讓那兩個女人進別墅來,魯老頭認為這一下她們將更重的邪氣帶進了別墅。洪於對他講了真相,說那個穿黑裙的女人叫饒秋谷,已死了三年了,當時沒有攔住她,洪於要魯老頭一定要多當心,她還可能再來的。魯老頭心裡哆嗦了一下,再次望著那條上島來的小路,路兩旁的矮樹像弓背的人一動不動。

時間正像貓腳一樣向夜半靠近,別墅窗口上的燈光已全部熄滅。魯老頭感到責任重大,他放下酒杯站了起來,門楣上的鏡子在他的背後閃著隱約的微光。他摸了摸掛在腰上的尖刀,開始在別墅周圍巡視。伍鋼曾拿出一支手槍教他使用,他沉甸甸地拿在手裡,又看看那黑洞洞的槍口,他感到這噴火的東西不好使喚,便還給了伍鋼。在農村裡他曾是殺牛的好手,他信任的還是這把尖刀。不過,槍也好刀也好,魯老頭知道不過是給自己壯膽罷了,也許到時候,還是鏡子、雞血這些東西最管用。

魯老頭已經走到別墅的背面。沿途不斷有樹葉碰到他的臉,使他的視線十分有限。這時,他隱約聽見了有人走在落葉上的聲音。他屏住呼吸,在黑暗中辨別了一下方向,便向那腳步聲悄悄跟去。他發現那腳步並不是在靠近別墅,而是與別墅相反,向著小島的盡頭走去。難道有什麼鬼魂已經從別墅里出來了?魯老頭加快了腳步,終於在前面的樹林中分辨出一個人影。那人影身體筆直地向前走著,在樹木稀少的地段,魯老頭借著微弱的天光發現那是一個女人的背影。前面出現了一個土坡,那背影不斷走高,魯老頭望見她肩頭上方的夜空亮著一顆鬼眨眼似的孤星。土坡上的樹叢越來越密,那人影在魯老頭一眨眼時便消失了。魯老頭走進了土坡上的密林。這裡離別墅已很遠了,土坡的另一邊便是暗黑的湖水,別墅里的人是很少走到這裡來的。魯老頭突然想起,這裡有一個墳堆的,是以前住在這島上的一戶漁民家的祖墳。洪於買下這島後,那戶人家就遷走了,至於這墳被遷走沒有魯老頭也不太清楚,不過按習慣,先輩的遺骨是會被帶走的。只是魯老頭曾經偶然逛到這裡來過,看見那墳堆依然,上面長滿青草,看不出有被掘開過的痕迹。

想到這裡魯老頭感到毛骨悚然,那人影走到這裡便不見了,顯然與這座墳有關,魯老頭喝過酒的身體已經冰涼,雙腿不自覺地有點發顫。他得趕快離開這裡,他轉身在密林中擠著身子走,突然,他聽見了一個女人嘀嘀咕咕的說話聲。他撥開樹枝朝著說話聲的方向看過去,他看見一個女人坐在墳堆上,正獨自說著話。她的聲音在喉嚨里咕嚕著,聽不清楚她說的什麼。她說著說著,時而還「咯咯」地笑兩聲,魯老頭的頭皮一陣發麻。突然,她的臉轉向了魯老頭的這個方向,魯老頭模糊地認出來,這不是木莉嗎?他想走過去,但又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畢竟是在夜半的暗黑中。他先對著那黑影叫了兩聲:「木莉,木莉。」然而那人影毫無感覺,仍然在嘀咕著。

正在這時,魯老頭聽見背後傳來一聲輕微的咳嗽聲。他心裡一抖本能地轉過身去,望見靠近水邊的草叢中,一個黑影正在急速地走著,有點像在小跑,因此有樹影在他身上不斷向後閃過。魯老頭立即追了過去,事關重大,因為那黑影正是朝著別墅的方向而去的。快到別墅的時候,那黑影突然在一叢樹的陰影后消失了,或許是蹲在那樹叢後不動了。魯老頭也就地蹲了下來,抓起一塊石頭,對著那樹影拋過去。石頭打響樹葉後,沒有動靜。魯老頭站起來,從腰間抽出尖刀來握在手上,一步一步向那黑色的樹影走去。突然,那人影躥了出來,返身向水邊跑去。這不會是鬼吧,魯老頭勇氣大增,叫了一聲「站住」便追過去,他聽到水裡響起「撲通」一聲,當他趕到水邊時,除了水面上有一些被震動過的波紋外,周圍一片沉寂,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水鬼!魯老頭一閃念想到這種可能時,剛才追趕中的勇氣像皮球泄了氣一樣。他趕緊離開水邊,向著別墅跑回去,身上不知何時已出了很多汗,經半夜的冷風一吹,背上冰涼冰涼的。

別墅還像剛才那樣靜靜地坐落在黑暗中,沒有任何被打擾過的跡象。魯老頭走到別墅門前推了推,鎖得緊緊的。他想了想,貼著別墅的外牆走到右邊的第四個窗戶下,然後舉手敲窗叫道:「木莉,木莉。」叫了好幾聲後,屋裡的燈光亮了,玻璃窗後的白色窗帘掀開了一條縫,木莉的臉出現在玻璃上。看見是魯老頭以後,木莉打開了半扇窗,睡意朦朧地問道:「有什麼事嗎?」

魯老頭張大嘴巴,半晌說不出話來。

大露台是洪於在夏夜最喜歡待的地方。仰卧在白色的躺椅上,暗香浮動,星空神秘。這時,生命中一些早已忘掉的事物可能會突然跳出來,過去的時光彷彿伸手可觸。然而,洪於今夜想著的卻全是近距離的事情。他盤算著日本公司可能到景區來投資的觀光纜車項目,但旅遊公司多年來的虧損狀態如不迅速扭轉,在未來的合資談判中將使公司陷於不利的地位。除非讓對方控股,而這不論是洪金還是他自己都很難接受的。他點燃一支雪茄,又想到了今天上午來到別墅的不速之客,據說是兩個鬼一樣的女人,其中一個叫饒秋谷,她和這裡有什麼關係呢?洪於隱約地感到了危險。但是,無論是他多年來的生意圈子或朋友關係,無論如何都不會和一個偏僻小鎮上的寡婦產生任何關聯,何況這個饒秋谷已死去三年,今天來到別墅的會是什麼人呢?

雪花回話說舒子寅不願意到露台上來喝茶,洪於想她也許是正趕寫論文吧,便「噢」了一聲沒怎麼多想。藍小妮讓雪花為他捶捶腿,他接受了。在旅遊公司看了一個下午的財務資料,雙腿還真的有點僵了。他閉上眼半躺著,想到自己20多年就這樣過來的,一筆一筆的生意,一個一個的項目,一家一家的公司,有過發財時的高朋滿座,有過破產後的瀕臨自殺,到現在總算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集團,但同時,一種空蕩的感覺卻在近來常常升起,尤其是50歲生日以後,他甚至產生了一種恐懼,儘管他想不清楚恐懼什麼。

「你睡著了嗎?要著涼的。」看著閉眼不動的洪於,藍小妮起身拍拍他說,「我們回房去吧。」

在卧室的燈光下,洪於這才看清,雪花今晚一直穿著的是一件紅色的薄絲睡衣,她彎腰整理床鋪的時候,身體的曲線隱隱可見。看見洪於詫異的樣子,藍小妮說:「雪花感到太熱,剛才在我們房裡洗了個澡。洪於,你現在也去洗個澡吧。」

藍小妮跟著洪於進了浴室,關上浴室門以後,她會看見他流露出驚喜,並且立即吻她,感謝妻子能夠將這樣的禮物送給他。

然而,出乎藍小妮意外,洪于震驚地說:「不行。我們不能再那樣做了。你立即叫雪花陪舒子寅去,這幾天別墅里是越來越危險了。」

「你知道現在什麼時間了嗎?快半夜了,這時候誰都睡熟了。」藍小妮陡生醋意地說,「你是為了那個舒子寅,而不願意讓雪花留在這裡了嗎?」

「那就叫雪花回她自己房裡去。」洪於認真地說,「不為誰,我也不想再像以前那樣了。其實,你也不願意這樣做的,是嗎?」洪於將藍小妮摟在懷裡,撫摸著她的頭髮,他聽見她低聲地哭了起來。「我是以為你喜歡這樣,才為你安排的。」藍小妮仰起臉,淚流滿面地說。

這一夜,藍小妮感到特別的幸福。她緊緊地抱著洪於,然而,壓在她身上的洪於還是沒能進入她的身體。

洪於沮喪地滾落到她身邊說:「也許,我已經老了。」

這是怎麼回事?洪於知道自己的身體並沒出問題,然而,當他和妻子在一起時,身體卻總是不配合他。這種狀況是婚後一年多出現的,直到藍小妮的女友加入進來,這種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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