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舒子寅又回到閣樓上去住了。她作出這個決定讓洪於無法理解。自從她住進與紅於的卧室相連的密室以後,洪於對別墅里連連發生的恐怖事件甚至有了好感,因為正是在這種驚悚的氛圍中,舒子寅的氣息離他越來越近。這是一種讓他既不敢親近又無法離開的氣息,有點像他讀書時對一個高年級女生的感覺,他只能在放學的路上將她的背影一路送回家門。奇怪的是,洪於現在的年齡比舒子寅大了差點一倍,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感覺他無法解釋。

那天早晨,舒子寅提出要回到閣樓上去住時,他看出她一夜沒有睡好,她忐忑不安的樣子,說話時也有點迴避他的目光。這種狀態使洪於既緊張又興奮,他感覺到他們的距離正在靠近。昨天晚上他就感覺到這點了,他們查看了二樓的空房間出來後,舒子寅在樓梯上差點跌了一下,洪於扶住她,再繼續往前走時,洪於的手就一直摟著到她的肩臂,他感到她的皮膚涼爽細滑。回到房間後,舒子寅並沒有立即進到密室去休息,而是在他的房間里坐了一會兒。罩在她身上的黑色長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時的那一件,絲質的幽幽的黑光襯得她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脖子雪白。他們一時沒有了語言,一陣沉默過後,她進到密室休息去了。

早晨,舒子寅卻意外地提出要重回閣樓去住。「我喜歡那裡。」她說,「並且,伍鋼和小胖子在那裡監守了這樣久,也沒有可怕的事再發生。我回到那裡寫作會快一點,尤其是夜裡寫作時,打開窗,湖上的風吹來挺舒服的。」

洪於對此非常的不願意,心裡一下子空蕩蕩的若有所失。但是,他不能反對她的決定,從一開始他就意識到,對她不能有半點勉強的。

雪花和梅花對閣樓作了次大清潔。伍鋼和小胖子也如釋重負,他們又可以回到各自的地方睡好覺了。幸運的是,閣樓上一連幾天平靜無事,舒子寅在那裡白天寫作晚上睡覺,彷彿真的有了一個世外桃源。洪於放心不下,有時半夜起來到走廊上看看。整座別墅無聲,他甚至走到上閣樓的樓梯口,在那個舒子寅曾經遇見上吊的女人的過廳里,他開了燈查看一番。有天半夜,他正在查看時,樓梯上方突然出現了一張女人的臉,幸好他一眼認出那是舒子寅,才避免了一場驚嚇。原來,舒子寅聽見閣樓下有動靜,大著膽子起床到樓梯口來張望。當她看見是洪於在巡視時,她用眼神表達了她的感激。「沒事。」洪於對她揮揮手說,「快去休息吧。」

舒子寅穿著睡衣站在樓梯上方,身體的線條隱隱可見。她對著樓梯下端的洪於說:「你也去休息吧,不會有什麼可怕的事發生了。」

閣樓上很平靜,舒子寅回到床上躺下後想,真的不會發生什麼了嗎?她不敢肯定,但她知道必須回到這裡來了。如果繼續住在與洪於一牆之隔的密室,她感覺很可能發生自己不能控制的事情。人的心中都有另一個自我,舒子寅認識她,她本能,激情,對一切充滿好奇心並且膽大妄為。

然而,閣樓上的平靜是短暫的。已經發生過的各種恐怖事件足以證明這是一座凶宅。如果說,以前發生的事大多是在暗黑之中顯現,讓人還存在是否是錯覺、幻覺之類的想法,那麼,在明亮的燈光下讓人看得清清楚楚的恐怖事物,便讓人無法解釋了。

這個可怕的時刻是在午夜時分到來的。這天晚上,舒子寅在書房裡寫作。由於這晚上思維特別清晰,不知不覺便寫到半夜了。整個閣樓上除了她的呼吸和筆尖在紙上划出的「沙沙」聲,周圍是凝固般的寂靜。

突然,書房的門似乎有輕微的響動。舒子寅怔了一下,本能地向門口望去,由於只有書桌上亮著檯燈,門的方向半明半暗的看不太清楚。她「叭」地一聲開亮了室內的大燈,雪亮的燈光下,她看見書房門已經被推開了一條縫。她正在猶豫需不需要走過去看看,一隻手突然從門縫中伸了出來,準確地說,從門縫中伸進來的是一隻裸露的手臂。這手臂直直地伸向室內,這人的身體和肩膀彷彿被卡在了門縫外面似的。在這驚悚的瞬間,舒子寅的意識彷彿中斷了。她楞楞地看著這條裸露的手臂,從指尖到小臂上的肌肉,它是慘白而僵硬的。從修長的手指看,這是女人的手和手臂,只是它此刻沒有血色,連指甲都是慘白的。在僵硬的手指之間,夾著一張長條形的紙,那張紙在空中抖動著,轉眼便從僵硬的指間滑落在地板上。

這段時間有多長,幾秒還是幾分種?舒子寅無法確認了。她感到頭腦處於一段空白之後,血液才重新開始流動的。在這時她才能夠抖動著發麻的嘴唇發出了一聲慘叫。

在明亮的燈光下,那條僵硬的手臂從門縫中退了出去。只有一張雪白的紙遺落在室內。

舒子寅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坐在地板上的了。她俯過身去,拾起那張紙,看見了紙上的文字,這不正是以前的女傭娟娟寫給家裡的信嗎?舒子寅剛住閣樓時,從一本畫報中發現過這封沒有寄出去的家信,後來這信便莫名失蹤了。而今夜,一條僵硬而蒼白的女人手從門縫中伸進來,將這頁信扔在地板上。

這是魂靈顯現嗎?這個據說是在兩年多前悄悄出走或失蹤了的女傭,或許已經不在人世,她是想用這封遺留在這裡的書信引起人們的注意?

舒子寅慢慢地站了起來,雙腿一直在發抖。她扶住牆壁對自己說,不要怕,不要怕,即使真有魂靈又怎樣呢。她一步步向門邊走去,她為自己的勇氣叫好。她拉開了房門,外面的小客廳黑漆漆的。她開了燈,沒有任何人影。她走到樓梯口,對著漆黑的樓梯下方叫道:「有人嗎?她的聲音過後是更加的寂靜。

這一下,她的勇氣彷彿像氣球泄氣一樣突然用完了,在這空蕩蕩的夜半的閣樓上,恐懼從牆壁上、天花板上、樓梯上等各個方向向她包圍過來。她再也撐不住了。她用僅有的力氣對著樓梯下方發出了顫慄的大叫:「來人啊--」

夜半的別墅是死一樣的寂靜,以致她的這聲呼號在樓道和走廊里碰撞著,發出孩子學舌般的回聲。

人死後到底是一種怎樣的狀態?這一這可怕的事件讓舒子寅對此認真思量起來。首先,她確定從門縫中伸進來的手臂是一隻已沒有生命的手臂,明亮的燈光下她看得清清楚楚,蒼白的、僵硬的手臂、手掌和手指,這隻女人的手臂悄無聲息地從門縫中伸進來,現實的空間彷彿被這隻手捅了一個洞,讓舒子寅看見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信息。另外,舒子寅確定這隻手臂與以前的女傭娟娟有關係,因為那伸進門縫的僵硬的手指間夾著一頁信紙,這頁娟娟留在閣樓的信失蹤後又由這隻蒼白的手送回來,足以說明娟娟已死并力圖與她生前的世界發生一些聯繫。

這可能嗎?人死後真能顯形並且能在一些偶然的條件下撞進現實世界的門縫嗎?這是一件始終無法確認的事,根本原因在於人死不能復生,在每一個生命進入那道黑漆大門之後,他(她)的信息便永遠消失了。因而,關於人死後的狀況我們只能猜測,沒有證人,沒有通道,只有無盡的想像與迷茫。舒子寅看過一些西方的研究資料,那些充滿好奇心的學者也只能從一些經歷了短暫死亡又活過來的人身上搜集信息,其中多數人據說都發生過「隧道體驗」,這就是在走向死亡的時候,發覺自己正在穿越一條黑暗的隧道,直到看見隧道盡頭出現燦爛的光茫。遺憾的是,這些能講述死亡感覺的人都在猝死後又活過來的人,因而他們只能講出死亡瞬間的感受,而無法經歷死後的情形。矛盾的是,如果他們在死亡的路上永不回頭,他們當然會知道得更多,但是,這「知道得更多」對活著的人卻沒有了意義,因為那樣他們便永不能與我們交流了。

那麼,從門縫中伸進來的僵硬的手臂是不是一種例外呢?如果這是一種兩個世界的交流方式,舒子寅感到便不那麼害怕了。因此,當洪於聽見她的慘叫聲跑上閣樓時,她已經從最驚恐的狀態稍稍鎮定下來。

「女人的手臂。」洪於緊張地思考著,以現實的邏輯分析道:「這別墅里就那麼幾個女人,走,看看她們去。」洪於是冷靜的,他認為這次恐怖事件能從住別墅的女人中找出破綻。

舒子寅將信將疑地跟著洪於走下閣樓,在樓梯上遇見了正跑上樓來的伍鋼,這個警覺的傢伙果然如洪於所說,「睡覺時都睜著一隻眼睛」,樓上的動靜將睡在底樓房間里的他也驚醒了。洪於簡單對他講了剛才發生的事。伍鋼聽完後楞了一下,身子慢慢地往下蹲,竟一屁股在樓梯上坐了下來,舒子寅看見他的肩膀有點發抖。

這種恐懼在伍鋼身上是從沒有發生過的,洪於奇怪地問:「你怎麼了?這麼一點兒事就嚇得你撒尿嗎?走,跟我去女傭的房間看看。」

女傭們從睡夢中被一個個叫了起來,對主人一行半夜三更突然到來她們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們都穿著小褂子,背心之類的內衣,有的要想披上外衣時也被洪於止住了。她們的手臂光潔、飽滿,洪於逐一地掃視著連她們的指甲也不放過,他要舒子寅逐一檢查她們的手和指甲,看看有沒有塗抹過什麼的痕迹。舒子寅心裡明白,洪於一定是認為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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