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巴黎——此界與彼界 第十一章 非人界頭號度假勝地

巴黎國家歌劇院。

全世界最奢華的地方之一。1861年始建,一直搞了十五年才搞完。花掉法國政府無數銀子,並且還在繼續花下去。光門就有兩千多扇,鑰匙七千多把,那個管鑰匙的人要是隨身把那些玩意都帶上,走路速度肯定不會快過烏龜。每年在這裡進行的表演,無論畫展,時裝秀,還是歌劇芭蕾舞劇,都是頂級之選,被主創者視為榮耀。

且看門口指示牌顯示,最近正在上演的歌劇劇目是「浮士德的沉淪」。浮士德啊,尾隨著三條蚯蚓一路行進去,山狗打破頭也想不明白,難道它們在沙漠里呆得久了,連藝術品位這種東西都憋出來了?

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三條蚯蚓……咱們也將就一下。山狗緊走兩步拉住桃紅:「幹嗎來看歌劇啊?不是要趕回青陸去嗎?」

這麼交關緊要的問題,居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桃紅它們一味急走,越過為數不少,但是都保持安靜的各國遊客,一直走到了歌劇院中心那巨大舞台。它們不曉得用了什麼障眼法,經過來來往往的人,還有為晚上演出在安排器材的許多工作人員,居然暢行無阻,從舞台旁邊一轉,直接跑去了後台。山狗是個老實人,又有多年沒做過賊了,未免有點擔心,小跑著跟住蚯蚓們,還閉上嘴巴不出大氣,盡量保持低調,低調。

後台無人,熱鬧已盡,新歡未來,再華貴的地方,都有點冷靜靜的。山狗眼睜睜看著銀灰它們踏上了後台與舞台中間那一條窄長的器材走廊,還回頭向他招手:「快點來。」

他嘀咕著湊上去:「你們要藏在這裡偷窺啊?給人抓住要補全票的。」

銀灰臉色相當嚴肅,雙手一拍,身子一旋,從那套小西裝的後襟下,一條尾巴冷不丁翹了出來,嚇了山狗一跳,再看,桃紅和碧綠也都依樣畫葫蘆,三位以背相向,尾巴尖一搭,左右互盤,最後竟然打出了個十分古怪的結:看上去是一個扁扁的橢圓,中心一點,如同一隻閉上的眼睛。銀灰,碧綠,桃紅,三條小尾巴勾搭在一起,皮膚顏色似乎不停流動,竟彷彿漸漸混合起來,直到將中心那隻眼混合成為一種奇特的粉色,如磷光般閃耀,然後,慢慢睜開。沒有瞳仁,不見視網膜,沒有眼白眼黑。

從那張開的眼睛形狀中心,長出來的,是一條奇妙的藤狀物。軟弱的,纖細的,通透如玉,五色流光。那麼滴溜溜的長出來,一直一直向上延伸而去,隨著山狗的目光所及,挺挺的,沒入了高曠的劇院上空,似乎要穿透那穹隆,一直破入青天一般。銀灰對山狗一努嘴:「爬!」

山狗愣了愣,不知道如何想的,居然屁都沒多放一個,將自己褲腳一挽,伸手抓住那條藤,臂膀上一使勁,身子就貼了上去。不過上了兩步,他就雙腳一交叉,對銀灰喊道:「撐得住不?」

桃紅吼了他一聲:「撐得住你也要快點爬呀,大哥,你以為背男人好開心嗎?」

感同身受,山狗立刻的體諒了他們的難處,發揮自己的游牆基本功,手腳並用,噌噌就上去了,不過這條藤也忒細,到了高處就有點吃不上勁似的,有點搖晃搖晃的意思,山狗反而興起,一隻手握住那藤,腳尖點上去,活生生是凌波微步空中版,而那藤條質地如同水流般,彷彿隨時要瀉出手去,又在無聲中瘋狂生長,將他迅速帶到更高更高的所在。這情勢一發不可收拾,停不住定不下,眼看那奢華穹頂要撞上自己的腦袋,山狗哇哇大叫起來:「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他話音未落,眼前已經一片燦爛光亮逼眼而來,心中大呼不妙,想像中一定有好多木磚土灰之類的東西在天空中四散飛揚,不曉得諾查丹馬斯的預言中有沒有提過,拿破崙三世陛下最心愛的建築,最後是被一個莫名其妙的頭給撞破的,該頭可真是硬啊,再仔細感覺一下,真的疼都不疼啊,難道香水百合已經代主犧牲了?正尋思要如何跟碧綠交代,那光亮已然緩和,眼前一可以視物,他就知道自己錯了。

青陸,珍谷,異靈川。

非人世界三大勝地,只存在於傳說當中,從無人類親眼得見。即使是最高級別的獵人,也只在檔案文字資料中,窺見過約略的幾句描述。然而僅僅是那幾句語焉不詳的說明,已經使所有人心馳神往,以至於終生念念。其中最入迷的那個,便是獵人聯盟最初的創始者:號稱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三生石大人。事實上,倘若不是他,連那些說明恐怕都不會流傳下來。

三生石是一個很奇怪的名字,代表了一個很奇怪的人。

首先,他是獵人聯盟的創始者,可是該偉大的創始者的個人文武修為,只可以用四個字來精確形容:一塌糊塗。外貌風度,則可以用另四個字來形容:非常委瑣。可是蹊蹺之處就在,此人一生,竟然出入人與非人兩界,長袖善舞,逍遙自得,但凡所欲,從無失手,受人所託,亦常成事,簡直匪夷所思,成為無人不知而無人可破的一個大秘密。

直到很多很多年後,這一謎才被他自己一語解開,他說,其實,我不過是一個生意人。

生意人,最懂得交換。取之之先,必先給予,而且難得的是他生具驚人天賦,只要三言兩語,眼光閃爍之間,就可以將對方所需所望,即使是深藏於心,連自己也不得而知的隱欲,一語道破,所給出去的代價,往往為對方所無法拒絕。憑藉這個,他在三十五歲那年成為天下聞名的大豪客。打出的業務口號是:只有想不到,沒有找不到。

也就是那一年,有一位富貴可以敵國的大客戶,通過某種途徑,在全世界放下通告,要尋找一種東西。能讓生人慾死,死能復生。有它時候未必全是快樂,但沒有它就必定滿懷憂愁。她容易來,更容易走,來時走時,都沒有人可以預見和控制。

當時還不存在有組織的獵人團體,零落於五湖四海間的,是些修得驚人技藝,尋一口飯吃的散手。這消息一出,天下嘩然。大家自發跑去開會對此通告研究一番,最後決議結果,集體認為這是有錢燒的來調戲大家,不要理會拉倒。

只有三生石兄弟,不曉得哪根筋沒安對路,竟然就此放下自己的身家性命,單槍匹馬,東奔西突,四處亂找。一時出沒在崑崙之巔,一時現身在越南以北,一時在大漠,一時在深林,此去經年,轉眼三載,一無所獲。想他不過是個普通人,身子骨沒經煉的,偶爾傳影江湖,竟是越來越憔悴軟弱,英國最大的博彩公司開出了盤口,賭他過不過得了三十八歲的生日,派出當時最頂尖的四位追蹤專家,輪班跟隨他的行蹤,好事之徒蜂擁而來,下注之巨,堪稱當時盛事。結果,在萬眾矚目的生辰前夜,他居然失蹤了。

失蹤與生死,都有可能是一個意思,因此賭徒與莊家之爭鬥,幾乎釀成一場大血案。這都不說,過了五年,有探險者進到幾內亞的一處從未開發過的無人區,意外發現有一人衣履齊全,坐在一棵樹下哀哀痛哭,一面喃喃:「別趕我走,別趕我走。」

那赫然就是三生石。

被救出——是不是救,無人敢確認——幾內亞之後,三生石性情大變,不再愛說話,出外,與人交接,只花費畢生積蓄,成立了獵人聯盟,搜尋人與非人世界中,一切為人所欲的東西,經過數年經營,業務蒸蒸日上,甚至間接造成了火星獵人聯盟的成立。整個聯盟最機密的檔案櫃最機密的一格里,鄭重存放有一張他手寫的便條,上面寫的,就是關於青陸、珍谷與異靈川的寥寥幾句話。

山狗當年作為亞洲區最高級別的五星獵人,有幸進入最高機密閣瞻仰先輩風采,雖然他主要是跟在大部隊後面狂打瞌睡,不過不妨礙他在睡與醒之間聽到一句這樣的話,說:「這就是獵人的終極目標。」

終極目標。在山狗的腳下,眼前。出現了。

世間最瑰麗的奇妙景色,在山狗的視網膜上,以相當於500公斤TNT的強烈程度狠狠砸了下去,把他砸暈在地。在失去意識之前,他在恍惚中聽到蚯蚓們誠懇的道歉和解釋:「不好意思啊,這裡不太方便接待外人的,你睡一覺吧。」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想起這句話,未免就有點鬱悶。既然不方便接待外人,那就不要晃點我啊,把我放在巴黎多好,滿街穿迷你裙的姑娘隨便看,好過做夢夢見撒哈拉之眼的雷龍們。

他腦子裡模糊抱怨著,而昏迷前所看到的景色,立刻又不可遏止的佔據了他全部的心靈。三生石在機密卷宗里所留下的那幾句話,生平第一次浮現在他腦海里,清晰,明亮,如雕刻一樣。他說:余願以畢生身家,全部壽算,換青陸一刻之淹留。而竟不得,徒呼負負。

那對最美麗事物流失而不得挽留的惋嘆,出自肺腑,為此刻的山狗所深深理解。而接下來他立刻醒悟到的一件事情是,他頭上的盆栽已經不在了。含羞草曾經深入的地方,換成一塊小小的紗布,隨著本能舉手,輕觸下去,疼痛如針一樣刺中神經,正是這疼痛,令山狗大叫一聲,坐了起來。

他在一塊草地上。草地上開了很多小小的,五顏六色的太陽花。奇特之處在於,每一朵花都不是花,而是一張張天真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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