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傾城破 第二章

話說我們星夜兼程趕到東京,辟塵累壞了。他擔著那堆廚房家什從澳洲狂奔到亞洲,累得跟只豬頭一樣,路上還丟掉了好幾個裝作料的瓶子,心疼到皮開肉綻。

別後多年,山狗居然光榮升職了,現在是亞洲聯盟東亞地區首席獵人,穿個西裝往那一坐,頗有點躊躇滿志。

相形之下,我布衣粗服,風塵僕僕,身邊還帶了個「挑夫」,形象分數就要大打一個折扣。這個照面一打,我還來不及嫉妒,他忽然咚的一聲跳到我面前來,抓著我肩膀猛搖,搖得我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了:「你說,你說,你這幾年跑去哪裡去了?怎麼聯盟都沒有來找你?告訴我告訴我,老子也要人間蒸發!」

人間蒸發很窮啊,你還是好好做你的東亞首席代表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吧。他苦起臉:「有前途個屁,說起來都傷心啊。」

正要坐下來好好敘舊,有人敲門進來了,是一個聯盟的工作人員。他看看我,再看看辟塵,再看看我,再看看辟塵,然後就抬頭去看山狗身後一個電子屏幕的左下角,我也隨著去瞧:獵人聯盟十年追捕懸賞名單。我的媽呀,辟塵也升了,現在排名第一啊,還配有照片。難怪人家跟烏眼雞一樣盯著我們。山狗見勢不妙,突然從工具箱里取出一支記憶屏蔽槍,足足對人家射了十幾二十發子彈,估計這倒霉蛋醒了以後,要花很長時間想自己姓什麼。

雖然隱姓埋名那麼久,我們在江湖上還是那麼招風,看來樹太大了,想裝豆芽都不像啊。此時辟塵冷然提醒我:「喂,人家找我啊,你陶醉什麼?」我瞪它:「我是頭號窩藏犯好不好?軍功章有你一半也有我一半啊。」

多說無益,趕緊藏起來是正經。山狗果然講義氣,居然讓我們去住希爾頓總統套房。看看,客廳已經有我在墨爾本一層樓大,應有盡有,舒適非常。可憐我十幾歲開始就當獵人,慣於餐風露宿,四海為家,沒事就蹲樹上過一晚,哪裡有現在這麼銷魂,躺在一張SUPER KING SIZE的床上,看著落地窗外明媚的陽光,簡直打心眼裡要哼哼一首RAP出來。不過看到辟塵的表現,我就有點慚愧。看,人家把家什一攤開,立馬就把客廳變成了一個專業級的廚房,它跟一隻勤勞的小蜜蜂一樣忙來忙去,搞得我不誇獎它兩句都覺得有辱自己的良心。可是忽然之間,他一鍋鏟飛過來,對我大吼:「豬哥,跟我去買瓶紹興黃酒來,晚上我想做豬手……」

那天晚上,在總統套房被辟塵嘮叨了整整一天之後,我終於繳械投降,答應不顧被暴露身份的危險,和它出門去買天殺的紹興黃酒。辟塵得了便宜還賣乖,緊接著教育我說:熱愛國貨是每個人的應盡之責,尤其像紹興黃酒啊,四川辣醬啊,山東紅棗啊之類的土特產,能夠到手的時候要盡量囤積。我聽了恍然大悟:「辟塵,難怪我們住哪裡,哪裡的蘿蔔乾就脫銷,敢情是你!」它不置可否地哼哼兩聲,借走入黑巷子的機會掩飾心中的不安——

黑巷子?什麼黑巷子?

出了希爾頓之後,前後左右,無論是走路還是要爬牆,所有地方都是燈火通明,華光萬丈——我們怎麼會跑到一條小巷子來?回頭看看,身後霧靄朦朦,來路不見。一條黑色的影子驀然閃過,而後無聲無息地消失。此外一切都寂靜而迷朦,提醒我們這是一個非正常的世界。

我一拉辟塵,凝神去看,四周瀰漫著灰色的濃密空氣。我們好像是兩隻掉進膠水裡的螞蟻,被卡在什麼不可見的東西中間了。我輕輕問辟塵:「怎麼樣?」

它鎮定地判斷:「迷之陷阱。」

迷之陷阱?那是獵人聯盟的法術部門研究出來的工具性陷阱,作為獵人捕獲低級活口非人之用啊。我猜周圍一定有我的舊同事在上班,要是兩人一組的話,拱豬應該都打了好幾盤了。一邊緬懷一邊按照九行八卦的位置走到生門,低低念了一個破空生天咒,眼前豁然開朗。哪裡有什麼小巷子,我和辟塵好端端地站在離酒店不遠處的街道上,面面相覷。

環顧四周,不算早了,路上人不多。有個醉鬼唱著歌,一個家庭主婦匆匆挽著手袋從旁邊繞過去,他們都對我和辟塵視而不見。但是不遠處一個垃圾桶邊,有個人正站起身來,表情非常驚訝地看著我們,衣服鞋子,都是聯盟的統一裝備,說明是低級獵人。從外貌來看是來自亞洲地區,我於是殷勤地上前招呼:「貴姓?」他往後跳了一步,皺起眉頭看著我,我也看他——一張年輕的臉,甚是清秀,但容色尖削,神情冷漠,我把伸出去的手又放下,說:「我也是獵人啊。」

他毫不動容,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對我的打扮似乎頗為不認同,然後神色十分倨傲地對我說:「你也是獵人?」語調中帶著明顯的戲謔與嘲弄。我不由得微微有氣:橫什麼?我當獵人的時候你還是單細胞呢?我老氣橫秋地搖了搖頭,緊問道:「你是亞洲聯盟的?幾星?夢裡紗可好,我們當年共事過。」

聽我問起夢裡紗,他臉色有了輕微的變化,開始嘗試堆上一點笑容,沒錯啦,這個反應萬試萬靈,他絕對是獵人。

這種熟悉的反應,是當年我和同事們共處的時候,經常可以免費觀看的人間奇景之一:世情冰火九重天。

比如明明有一位仁兄,昨天為了爭一個食金獸的捕獲名額還在你面前吐口水,聲稱對你的九族十八友從此要見一次打五次的,今天早上獲悉你升級為四星,年底要出席全球聯盟精英會議的消息後,硬是在大門口守了三個小時要對你說一聲恭喜。其中惟一例外的是我和山狗,因為每年全球獵人聯盟都會組織級別考試,一年出題比一年難,其他人拖得一次是一次,只有我倆永遠踴躍報名參加,求的是將所有的前二名都拿下,三次後就在全球範圍內自動升級。夢裡紗給我們準備的鞋子常常太小,我們只好用這種霸王硬上弓的辦法楦大點。誰要是看見當年夢裡紗發現我們又過級別考試的表情,就會深刻了解到什麼叫做「情非得已」。

「我叫德文,兩星。你是?好像沒有見過?」

「為什麼他的聲音一下子變成這樣甜蜜啊?好冷。」辟塵在一邊嘀咕。

我苦笑了一下,哎,提起我的名字,多半沒幾個人記得了吧。都五年了。五年中我蝸居墨爾本,帶小孩!雖然偶爾間也遊盪到世界各地去做做類似劫富濟貧、呼籲環保、維持生態環境平衡的事情,也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曾經是一個了不起的獵人——至少辟塵是認為我蠻了不起的。可是,我畢竟離開那個世界很久了,久得有時候自己想一想都覺得從前生活的印象是那麼模糊。

因此,當我發現自己的名字在德文那裡激起了完全無法預知的強烈反響時,我簡直想看看日曆,今天是不是愚人節的特別紀念日。

豬哥,我是豬哥。

嘣的一聲,他跳了八尺高,滿臉激動,萬般狂喜地睜大了眼睛,完全把之前的酷形象拋出萬里雲霄之外。他先是退後兩步仔細看看我,喃喃念叨:「像,真是像,不說不覺得啊!」等他認為自己完全確認以後,就一個虎撲衝上來,抓住我又搖又抖:「豬哥?你真的是豬哥?亞洲聯盟的傳奇五星獵人?天哪,我三生有幸,居然在這裡看到了最偉大的獵人之一,山狗大哥說了好多關於你的故事,人人知道你啊。你要給我簽名,簽名,喏,這裡。」

不知幾時他塞了一支筆給我,自己轉過身去,撩起外套,露出一件雪白的T恤,一個勁地催促著:「簽啊,簽大一點,我回去裝玻璃掛起來!」

我轉頭叫辟塵:「來,給我一拳,我做夢呢?」

辟塵皺著眉頭正在到處使勁找參照物,看是不是我們還陷在那個迷之陷阱里,正面臨著幻象的考驗,當即說:「我也懷疑啊,你等等。」

它真的上來手起指頭落,給我一個大鑿栗,好痛,有一個包立刻冒出來,跟長筍一樣快。我摸著自己的頭,而前頭那個翹起屁股在我面前擺來擺去的人還在一疊聲地催促,心一軟,下手龍飛鳳舞地寫了個「豬哥」。老實說,到這個時候,我都防備著他會一頭跳轉來,對我大加嘲笑,說我是一隻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孔雀,自作多情。

可是沒有。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外套,歡歡喜喜地對我打躬作揖,還遺憾地嘖著嘴說:「豬哥,真是相見恨晚啊,我要立刻去追蹤一隻紅粉土狼,沒時間向你請教了。有沒有通訊地址?我一定來拜訪你,一定的。」

我搖搖頭,從來沒有過FANS,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個狂熱分子,瞬間對我的人生觀造成了很大的衝擊。他失望地搖頭嘆氣,捶胸頓足,念叨道:「遺憾啊,遺憾啊,早知道,申請期限多兩天好了!」

在我身上的雞皮疙瘩全部飛起來打我之前,我趕緊轉換了一個話題,想起剛剛那個空間陷阱,就問他:「你剛才是在等紅粉土狼嗎?」

他點點頭:「是啊,不過結界開口設置得不好,你們一進去,那隻土狼就順風逃出去了。它平常也在希爾頓酒店周圍出入的。」

紅粉土狼?哦,那條黑色影子。不過獵人聯盟幾時變得這麼沒有品味了,連這種低級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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