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懸神引 第六章

她的燦爛光華在剎那間壓下了所有熱焰,如無垠雪山壓下了一堆篝火。刺骨的寒轉眼侵入我的身體,甚至神志。我頭昏目眩。臂膀上扭動的紅蛇彷彿也受到了極大的痛苦,發出絲絲的聲音,在垂死的劇烈掙扎中游竄,給我帶來更強烈的刺痛。冰火九重天,誠不我欺,十分「銷魂」。那邊,南美將剛剛救起的賓客望空中一擲,美麗的尾巴輕輕在自己背上掃動,幽邃的眼中閃動著極度冷酷無情的光芒。她一偏頭,張口將纏繞她的彩蛇咬在齒間,蛇們發出奇異的垂死嘶叫,在她的唇齒間扭動,不到一刻,已經化為煙塵。盤踞我們身上的殘黨感知到亡命的恐怖,彈身而起,向著空中飛撲而去,可是南美髮出一道銀色閃電,划過火光中的弧形圈住了那幾條紅色的異物,璀璨焰火一般炸裂,將它們送入了永世不得輪迴的破碎虛空。

一從紅蛇纏身的困境中脫出,我顧不得理會南美變形,趕忙撲過去尋找更多的受害者。找到第七個時,我的樣子就活像碼頭上搬沙包的苦力,身上疊滿了死沉死沉的身體。雖說重量不值一提,卻找不到更多的面積可以承載。我一邊彎腰到處亂爬,一邊叫南美:「狐狸啊,趕緊把人帶出去,快點啊!」

沒有回應。

我心裡一寒,艱難地扭頭去看,只見熊熊烈焰包圍著南美的真身,她好整以暇地站立著四處張望,臉上帶著超然物外的淡漠神情,這來歷不明的大火好似她偶爾經過的景色,她正往什麼地方走去,只是突然停下來看一看,然後再走開,不關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這可不是我認識的老狐狸,我認識的那個又愛臭美又貪吃,每季都緊跟巴黎和米蘭的服裝新時尚,最熱衷嘗試什麼新的減肥法、彩妝法,還不時搞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來讓你哭笑不得。當然,她也是一隻熱心於公益事業的狐狸,常常為了給什麼非洲災民籌款去搞街頭人體秀,拿個小盒子吆喝吆喝,非要人家給錢,有時候一兩個闊佬坐個賓士打眼前過居然不捧場,開出一兩百米就會發現自己渾身發惡寒,家裡的金銀細軟給人偷得乾乾淨淨的。

缺少南美辟火訣的庇護,冥地之焰已經逼近我,我感覺自己皮膚收緊,整個身體正在發出吱吱的焦烤聲音。要不是從獵人聯盟學校畢業的時候因緣巧遇,有歐洲大法師給我布過一道三界不侵咒,後來又上西安法華寺求過菩薩保佑,得蒙主持賜齋,吃得幾乎撐死,堪稱是中西法術界聯手罩住的一號人物,說不定現在已經化為焦土了。我盡量站直身體保護背上那些混蛋富翁,一面罵罵咧咧發誓回頭一定要去他們家大吃一頓,一面試圖喚醒南美的良知:「死狐狸,你吃了我們家好多小雞燉豆腐哦,你不能見死不救啊!哇,褲子燒到了,混蛋狐狸——」

就在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時候,我的周圍,突然一空。

一空?一空是什麼意思?

一空就是:這棟巨大的、被某種神秘力量控制的、正在大燒特燒快要把我燒成一隻大烤鴨的房子,突然之間,就在我眼一眨巴的時候,不見了。

等我再醒過神來,我就看到了辟塵。

他站在不遠處,正張開雙臂,頭向上仰,我跟著去看,哇,奇觀,那棟房子居然被一陣極強的龍捲風包圍著,飄蕩在數十米的高空,仍然裹在火中。房中的火焰試圖從底部突破出來。辟塵「唔」了一聲,說:「不是一般的火啊,還會戰術轉移。」說著立刻重新催動他的超能力,在房子之下、我們之上,設置了一個結界真空層。其工作原理,相當於宇宙中小型的黑洞,以防止冥地之焰的穿越。現在我周圍一片焦土,很多衣著光鮮的陌生人東倒西歪昏迷不醒。另外就是狄南美,輕搖著它的小尾巴,無所謂地看著我。

辟塵做完了手裡的活計,趕緊衝過來接我身上的人,看著我的手變成了一隻燒豬蹄,氣得暴跳,跑過去痛毆南美,南美靈巧地一跳,跳到旁邊,歪著頭冷冷地看著辟塵氣急敗壞、摩拳擦掌的樣子,悠然問:「你做什麼?」

辟塵一腦門的火:「哎呀,居然裝酷!忘了吃掉我多少提拉米蘇了?不要以為你有原形了不起,我也有,要不要變給你看?」

它說起了火,真的一掙耳朵,要變成一頭犀牛和狐狸打架——我的媽,今天演《西遊記》嗎?莫非我的角色是唐僧?

我急忙上去把它拉住:「南美可能太久沒有回覆真身,有點不適應,別理她,我們去看看那些人吧。」

不幸中的萬幸,那些普通人雖然昏倒過去,身體卻沒有什麼傷害,看來冥地之火主要針對的是有靈性的修道者。我把他們排排好放到停車場旁邊,走過去抱起小破,見到他猶自沉睡的小臉當然分外開心。

我問辟塵:「你怎麼來了?」

他不放心那一棟漸漸燒沒了的房子,仰頭一邊觀察著,一邊說:「光行回來叫我的。南美怎麼回事啊,明天絕她一天食。」

每次說到食,就可以喚醒那個笨蛋的內心衝動,南美髮呆好像發完了,慢騰騰走過來,眼睛裡那種為我所不熟悉的冷光漸次消失。她懶洋洋地叫我:「豬哥,手痛不痛?」

我大喜:「你醒了哇?剛剛以為你鬼上身!」

她尷尬地乾笑兩聲:「我不上人家身已經很給面子了,誰來上我的身啊。」

說著自己打量了自己一下:「哎,別弄髒了我的本相,用原來那個樣子吧。」

一聳身,一轉臉,又是一個媚態萬千的嬌嬌女,我提醒她:「鼻子高了,眼睛大了,不是剛剛那個。」她滿不在乎:「沒關係,今年流行混血臉,我嘗嘗新鮮。」

我們脫了險,厄斯特拉的麻煩就大了。我擺出兇惡的樣子拷問她:「剛剛是怎麼一回事?不從實說來,我讓小破吃了你!」

說著把小破往她面前一招呼,小傢伙很配合,小嘴一張,牙齒亮晶晶的,連光行都打個寒戰,喃喃道:「乖乖,殺氣好重。」

果不其然,厄斯特拉驚恐地睜大眼睛,尖叫起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求求你,不要讓破魂大人過來,啊——」

這樣作弄她讓大家都很高興,但我差點給燒成一隻烤豬,手一痛就沒有閑情了,暴躁地追問著厄斯特拉。

她趴在地上,臉貼著泥巴,眼睛不敢往上看小破,囁嚅著說:「你們這個時代的那兩個人是代人……」

代人?

我們三個異口同聲喊出來,然後又不約而同按住自己的嘴巴。連厄斯特拉在內,大家集體靜默十秒,觀察小破的神情變化。十秒過後,南美舉起右手拇指表示安全。大家才繼續聽招供。

十六世紀,匈牙利乃至整個歐洲最偉大的祭司名叫安諾斯。他一生極為風光,享受了人間最高貴的待遇和最豪華的生活。但凡這樣的人,都捨不得進入輪迴無常的下世。他也未能免俗,希望可以使自己的生命永生。

在窮經皓首十年之後,安諾斯找到了一種古老的方法實現自己的夢想,那就是懸神借生。本來他準備在自己死後等待若干年才復生,結果出於一次偶然的機會,他發現厄斯特拉夫人是正統吸血鬼的後裔,能夠使用時間曠野,靈機觸動之下,他獨創了更有效的借生方式——利用時間曠野尋找到自己在現世的轉世之身,以懸神引控制他們的身體,直到那一世的生命可以延續過來。厄斯特拉所渴望的,本來就是保持青春而此生不死。兩人一拍即合,開始了三十七年之久的尋找轉世人身和懸神借生的過程。

現代的兩個人被先世的元神操縱,只等控制程度日深直到完全受轄。但是在開始階段,他們各自的元神沒有全部消散,還是會起一些作用。我插話:「那羅伯特是真愛吃三明治嗎?和史密斯是這輩子的戀人嗎?」

厄斯特拉老臉上竟然閃過一絲黯然:「不止今世,不止。不過,都過去了。」

她繼續說:「懸神借生要利用懸神引的力量,而懸神引來自血之菁華,今天晚上,本來就是最後的儀式,當處女的血流瀉出來,讓我們沐浴其中的時候,羅伯特和史密斯在你們這一世的生命就結束了,代替他們的,是來自十六世紀偉大的伯爵夫人和祭司。之前我還以為是他不再愛我,想用詭計欺騙我獨自轉世。結果,結果……」

她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絕望的眼光投向空中那座燒盡了的城堡,哀傷地說:「我的一切夢想都破滅了,安諾斯的也破滅了。他沒有死,一定是他不甘心,驅火來報復。」

我聽了就有氣:「破滅了好,專會害人,哼!對了,那些到處跟著我們家人不放的手啊頭啊什麼的,是不是安諾斯那混蛋乾的好事?」

厄斯特拉點頭又搖頭:「那是被懸神引已經控制住的身體部分自主的行動,元神與宿主融和過程中,常常會出現這樣各自為政的現象。可能你在他們面前現過形,他們來探測一下。」

身體各自為政,有意思。萬一嘴巴要吃飯,屁股要上洗手間,哪只手跟去拿刀叉,哪只手跟去擦巴巴?是不是要先擲一下色子?

那棟房子仍然飄蕩在半空中,不過已經是一片廢墟了,這是安諾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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