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懸神引 第五章

還隔得老遠,一陣悠揚響亮的音樂聲就傳到耳朵里,我睜大眼睛,愕然停下腳步。

古堡里王子在開舞會嗎?窗戶透出輝煌的光芒,大門洞開,隱約傳出笑語與喧嘩。

從大門口進去大約是不行的,算了,爬吧,這行我也做熟了。

上到三樓頂,那兒有一扇小小的窗戶,黑著,應該是閣樓。我唱著「小小姑娘」的歌兒蹲到窗口觀察一下,哎,金屬網窗紗包得很嚴實呢。反正是做賊,我也就不客氣了,運氣將指尖切割力達到金剛石級別,我在金屬線網上一橫一豎划出兩道大口子,好厚的封膜,居然令我的手指都有痛感。破口一開,一陣帶著腥味的沉滯空氣滾出來,砸在我的臉上,其殺傷力對普通人足以致命。要是辟塵來了,就會當場摸出一個掃把,興高采烈地進去搞衛生。撐開金屬網,窗戶徹底露出來。我深深吸了口氣,撲通跳了進去。

好黑!

我算見過一點世面,不然風風雨雨當獵人那麼多年,要掛也掛了不少次了。當我靜立在這閣樓中,感覺無限遠曠,連呼吸都彷彿被巨大的寂靜所稀釋,沒入虛空的時候,從前出生入死的預警直覺,悄悄回到了我身上。

我試著往前走了一步,提起,踏下。奇怪,我為什麼要出汗?為什麼明明踏在平地上,卻有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戰慄直覺?

穩住身形,我凝神感覺四周。這裡的空氣不但味道奇怪,並且猶如實體一般有形有質,彷彿從某個地方正源源不斷地湧出來,給我沉重的壓迫感。

我將右手中指放到嘴裡輕輕一咬,一滴血珠懸在指尖上,微微發光,那鮮艷的紅色光明來自生命本身的活力,可以照亮一切異世界的幽冥。

我轉了一圈,看我的周圍。

無窮無盡的黑與沉默,蜂擁積壓,有低沉卻暴烈的異樣咆哮,來自無名之處。我眼前有沉沉霧氣壓迫,天哪,為什麼這裡會有時間曠野?難道有什麼高級大法師在附近而我竟然一無所知?

時間曠野,是擁有強大力量的修行者為了藏匿與轉換生命和靈魂而設置的結界。它可以絕對封閉,也可以通往過去未來兩端出口。

血滴之靈焰黯淡了。黑暗再度捲土重來,包圍我。

站著不動會被時間的力量擠逼為塵埃。我打起精神,冷靜下來,周身真氣運轉,使身體的熱盡量降低以減輕時間曠野的包圍力度。當身體狀態到達最輕的時候,我縱身跳起,姿勢媲美高峰期的喬丹最後一秒那凌空一扣,可惜不但沒有摸著籃網,不知道哪個天殺的中鋒隊員將我褲子一拉,身體一墜,我就像只不幸被打中的鵪鶉一樣,飛速落下。墜往虛空。

飛旋了不知多少時候,我腳下一滯,忙輕身穩住動作。張眼一看,好險,我正落在一扇門前,雕花原木,配有青銅原色把手和門環。有門就須開,我隨手一拉,鋪天蓋地的弦歌與熱浪劈頭蓋臉而來,頓時把我淹沒。

這裡也是一個舞會啊。金碧輝煌的大廳以巨大燭台照明,彷彿古老皇朝居住的偉大宮廷,華彩中充滿精美與莊嚴的奢侈裝飾。穿著復古裝束的紳士淑女們穿梭來去,樂隊在東南角奏樂,不是普通的派對樂隊哦,是全本大型交響樂團,奏的歌曲完全沒有聽過。開玩笑吧,誰家這麼浪費,請這麼多人好貴的。

彷彿為了回答我的問題,大廳中央正在翩翩起舞的人群忽然分開個圓圈來,樂曲也戛然而止。那圓圈中走出一個著大紅色長袍、戴著華貴教士冠的男子,滿面笑容地高舉雙手,大聲說:「讚美主!」隨即念起經來。

我當即傻眼:「羅伯特?」絕對是羅伯特,一模一樣啊,最多是老一點而已。

我隱約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通過時間曠野,我一定來到了某個中世紀的古堡,而那個時間曠野和眼前的羅伯特,必然有不可分割的關係。正要趨前細看,我又瞥到了另一位熟人,里奇太太正從側門走入,她穿著修女服飾,頭巾卻沒有蓋上,身後跟著十四個壯漢,每兩個人手裡都抬著一個架子,每個架子上赫然綁著一位容貌極美的赤裸少女,長發披垂,臉上都帶著極度驚恐的神色,嘴巴翕動,卻沒有聲音。這行人走入,羅伯特神色轉為激奮,緊接著我聽到他說:「以純潔少女的血,洗禮我們尊貴皇族的罪,使光榮永生吧,我們的慶典要開始了。」歡呼立刻從周圍人群中爆發出來。

他說的是拉丁文,我好歹還是聽懂了一點,這要歸功於獵人修行的時候考外語,免得看不懂古代流傳下來的非人資料。

壯漢們在里奇這個死老太婆的指揮下,將架子在大廳中央一字排開,不知道什麼時候每個架子底下放上了銀色的盆子接取血液。我周圍的人情緒極為激動,嘴臉因為渴望而扭曲,連雜一個我這樣的土人在中間也沒注意。而我這個土人可就給氣壞了。這叫什麼,這叫暴殄天珍啊。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可以去當電影明星,可以去當檳榔西施,可以去做超級模特,我也決不反對其中一個當我老婆,可是現在居然拿來放血,你們這些沒文化的!

趁著羅伯特又在祈禱,我觀察了一下四周的情況,身後不遠處有個側門,我看到有一些僕人進出,可能是通向古堡上層,燭台均勻分布在大廳四周的半空和地面。好,羅伯特喊阿門了,就在他「阿門」一出口的時候,我奮起神威大喝一聲:「滾你媽的臭鴨蛋!」舌尖上一口血噴出去,施展出的,乃是我最強的神魂藏頓訣。所有的燭台一起熄滅,黑如永夜,大風四起,滿場驚呼中我合身向中央撲去,拼出老命,一口氣設了七個防護罩。搶在燭光再亮之前,倒翻丈許,再翻,隱入了側門。

門內是樓梯,上了兩層,竟然一個人都沒有遇到。空空蕩蕩的中世紀建築中,安靜得十分詭異。

在第二層,許多碩大的門都關著,沉沉的背後彷彿都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我隨手推開其中一扇,差點哇的叫起來。只見一個高鼻子的老婦人正怒沖沖地瞪住我,綠眼睛,一臉雞皮,全副盛裝,頭戴珠冠,好像立刻就要撲過來咬我一口。定了一下神,我才發現這其實是一幅畫,不過這畫也未免太大了,又放在門口,存心嚇死人嗎?

我忿忿不平地把這個金屬底框的大畫架移到一邊,移的過程里,不小心多看了幾眼畫里的老女人,看到了畫幅下的名字:厄斯特拉。厄斯特拉,厄斯特拉,名字很熟啊。靈光一閃,啊,我想起來了,歐洲歷史上最著名的女吸血鬼啊,十六世紀匈牙利伯爵夫人厄斯特拉,十年中殺害超過六百名少女盡取其血以供應她的洗澡水。她在這裡?

我正在嘀嘀咕咕,從另一扇門忽然進來四個身高六英尺、滿面黑鬍子的彪形大漢,看到我也受驚不淺。一怔之後,也不問話,拔出了刀子就衝上來抓我的胳膊。喂,我怕怕吸血鬼而已啦,你們是什麼品種的蔥,也來?我順腿一掃,當頭那個倒在一邊,身子踉蹌,砸到厄斯特拉夫人那副畫,歪在一邊了。他大吃一驚,如喪考妣,抱著畫架,哇哇大叫起來,其他三個人把我扔在一邊,也一起上去叫,最後四個人圍成一圈,竟然哭起來。幾個大男人,鬍子又多,鼻涕嘀嘀嗒嗒的,別提多難看。

我正想跑路,他們回過頭來眼露凶光,這種表情大家都明白,意思就是:我倒大霉了,你也別想閑著!

為了讓他們死心,我乾脆起手一式拳打南山,咔啦一聲,把那幅畫像連人帶架子,打了個稀爛。那些人驚叫一聲,轟的全跑了。

我追在後面叫:「別走,別走,這是哪裡?」

那四個人跑得越發快,當頭那個衝去開門,剛一拉開,突然一聲長長的呼嘯聲,一條黑亮的鞭子啪啦閃過,打在那幾個人身上,頓時皮開肉綻,鮮血從臉上流下來。

說來我這爛好人的脾氣就是要不得,剛剛他們還跟我拗,這會我就忘記了,反而上去打抱不平。人還沒看清,鞭子又來了——好傢夥,上面還帶著尖銳的倒刺,當人家是稻子打嗎,稻子還要順勢拔呢。我迎上去兩指一夾,往後一拉一送,掌心吐力,那個拿鞭子的人尖叫一聲栽了進來。栽到我面前我就不客氣了,揪住先給他臉上兩耳光。這一招我偷學南美的,說能把臉上打出兩坨紅潮,看上去皮膚好,南美這方面是很專業的,扁人家還照顧視覺效果。

是個很矮小的男人,穿的衣服質料比剛才那四位好很多,一臉迷惑,一臉紅腫地看著我。

我喝問他:「這是哪裡?」

他擦了一把鼻血,銳聲叫喊起來,語速很快,只依稀聽到幾個單詞,好像是:巴托里古堡,死亡,懲罰……有點創意好不好啊,現在是兄弟我當家做主啊,你威脅我?帶路,去你們主子那裡。

半個小時以後,我在這棟古堡最高層最東端的一間巨大卧室里,親眼看見了歷史上最混蛋的化妝品製造者——厄斯特拉巴切里夫人。看來她的先鋒護膚法是失敗的,因為她臉上褶子成堆,五官都帶著青灰色,一對狹長的三角眼裡閃動著歇斯底里的光。

這位老太婆在巨大的卧室里轉來轉去,穿著十六世紀貴族的盛裝,裙子極為蓬鬆,坎肩斜搭著,無數串珠寶裝飾垂在她脖子上。她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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