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篇 星星給予仰望者光芒 第一章

……哈修泰爾公爵說道:『從你嘴裡說出的話語是你的仇敵。它會抑制你並且壓迫你。你永遠不可能擺脫你說的話而獲得自由。而且話語如同冬季樹枝上的雪花,純白的美麗掩蓋住凋零的樹枝。那就像是加在屍體上的裝飾打扮,綉在壽衣上的刺繡,灑在棺木上的花朵。話語會無止盡地追趕著你。』智慧之士亨德列克隨即說道:『邊看實例邊聽說明,確實是很容易理解。』

摘自《在風雅高尚的肯頓市長馬雷斯·朱伯烈的資助下所出版,身為可信賴的拜索斯公民且任職肯頓史官的賢明的阿普西林克·多洛梅涅,告拜索斯國民既神秘又具價值的話語》一書,多洛梅涅著,七七〇年。第四冊第七頁。

「今晚的天氣真是惡劣!」

轟隆!杰倫特才說完話,就立刻響起一陣雷聲。妮莉亞被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而且還緊抱著枕頭顫抖個不停。她不久前才抱著枕頭,突然從她房間往起居室里跑了出來,就一直這樣發抖著。妮莉亞的聲音簡直像是快哭了,她說:

「杉森!快想想辦法吧!」

杉森覺得很荒唐地看了看妮莉亞,說道:

「你要我把暴風雨怎麼樣?」

杉森即使身處這滂沱大雨之中,也仍是一副悠哉的神情,正在擦拭他的劍。而且偶爾還用很有格調的動作把茶杯送到嘴邊。我實在是無法想像那傢伙的神經到底有多粗啊!

說到神經粗的,其實還有另外兩個人。

伊露莉正在看著風雨交加的窗外,那眼神就像是在欣賞一幅靜物畫似地平靜安寧。而在她旁邊的杰倫特則是以一副全然不同的神情在凝視著窗外。杰倫特似乎覺得這場暴風雨,是大自然所擺設出來的一場稀有且壯觀的盛宴。所以他用讚歎的表情看著外面。嘖,還真是了不起。

就連卡爾,也對這場海洋性暴風露出了覺得不可思議的表情。

在我們拜索斯國,所謂的暴風就只是刮著兇猛的大風。可是在伊斯國這裡的暴風卻不是刮大風,感覺根本就像是在揮動什麼武器。就在這一刻,風也好像在扑打什麼東西似的。卡爾坐到椅子上,努力想念點書,但是雷聲和閃電讓他無法集中精神。總之,暴風的轟隆巨響讓大家都睡不著覺,全聚在起居室里了。

轟隆隆隆!電光一閃!

「呀啊啊啊啊!」

「咳!咳呃,快放手!」

妮莉亞死命地纏著杉森的脖子。她幾乎是在神經錯亂的狀態下哇哇大叫著說:

「我錯了,我做錯了啦!我是個低賤的小偷。哇哇。我主要只是收一些過路費,我根本不喜歡翻牆去偷東西。啊!是,我是去偷過。可是還不到十次,呀啊啊!不是啦,事實上是大約十二次……

我已經知道錯了,拜託不要再打了!啊啊!」

「拜託你不要再念了!這只不過是風而已啊!」

只不過是風?杉森說得可真好聽。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想效法杉森,拿出磨刀石開始磨著巨劍。可是每打一次雷,磨刀石就會磨到我的手指甲。我嘆了一口氣,放下磨刀石,說道:

「妮莉亞,你怕打雷嗎?」

妮莉亞根本沒有聽到我說的話,杉森則是正在努力想把她甩掉。儘管妮莉亞的身材又瘦又輕,但她現在正死命地抓著杉森不放,想甩脫如此哇哇大叫的人並不是件易事。世界又再一次變得白亮的一瞬間,妮莉亞尖叫著又拚命掙扎著,想黏住杉森,結果杉森直接往後倒下。砰!

「呃……我的頭鐵定破了。」

杉森躺在那裡嘟嚷著。妮莉亞托杉森的福,才不致直接撞到地上,她一邊罵杉森該死,一邊還纏著杉森的脖子躺在那裡。蕾妮看到她那副模樣,遮著嘴巴咯咯笑了起來。我問蕾妮:

「蕾妮,你不覺得害怕嗎?」

「我是在港口長大的。我還在我房間窗口看過船隻在海里沉沒。」

「船隻在海里沉沒?怎,怎麼會呢?」

蕾妮舉起手,像一艘迎著風搖搖晃晃航行的船隻一樣搖擺著。

「風大的時候……剛好又碰到不老練的新舵手掌舵,讓船失控。就像這樣子。」

蕾妮一邊說,一邊把搖擺著的手撞到另一隻手。然後像沉沒的船隻一樣地把手翻過來,慢慢地往下放。

「偶爾會發生這種事。雖然說是在港口,但是刮這種大風的時候,如果不振作精神,可能就會沉船。」

嗯。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竟然是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

「那,那麼船上的人呢?」

「嗯?不會有事的。在港口附近的話,所有人都會被救起來。」

「天氣那麼惡劣,也可以救得了嗎?」

蕾妮嘻嘻笑著說:

「拜索斯是草原的國家,你們當然不會知道這些事。對了,修奇你是不是也不會游泳啊?」

「嗯,游泳?這個嘛。我除了在河裡游泳過……現在仔細一想,如果把我丟到海里,應該會一動也不動地死去吧!蕾妮,你很會游泳嗎?」

蕾妮圓圓睜大她的眼睛,對我說:

「哦?只有男人才會去游泳的呀!」

咦?為什麼只有男人才會去游泳?如果只有男人……呃,原來如此。游泳時是不穿衣服的。我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說:

「啊,抱歉。我不太知道。才會這樣問。」

「嗯,可是相對地,拜索斯人一定很會騎馬吧?!」

馬……呃。我想起我剛開始學騎馬時的痛苦經驗。我敷衍地微笑點點頭。說得也是,我們一行人全都很會騎馬。我把巨劍擦拭得很光滑之後,插入劍鞘,從位子上站了起來。我說道:

「嗯,我看看這場風雨有多厲害。明天早上應該要出發的……」

今天因為意外地下了一場暴風雨,延誤到我們出發。早上的時候,我們在蘇凱倫·泰利吉隊長的焦急之中做好了出發準備,在馬車裡的溫柴像在喃喃自語似地說:

「今天不能走。就快有一場非常大的暴風雨即將來襲。」

我們表情訝異地看了看溫柴,蘇凱倫·泰利吉用鼻子哼了一聲,說:

「你是怎麼猜測天氣的呀?」

我那時說:

「等等。溫柴?上一次你也成功地預測到會下雨,不是嗎?」

大家都看了看我,我才說出在賽多拉斯村溫柴曾說過會下雨,結果立刻就下了一場雨的事。溫柴點了點頭,說道:

「傑彭國是個乾燥的沙漠地帶。所以傑彭所有的動物都對雨很敏感,就連人也一樣。而且傑彭的男人個個都跟船夫沒什麼兩樣。對於海上的天氣,我應該是比起那位穿著甲衣,趾高氣昂地對待被關在馬車裡之人的人士,要來得更能正確預測吧。」

穿著甲衣,趾高氣昂地對待被關在馬車裡之人的蘇凱倫馬上火冒三丈。那時要不是那吳勒臣的人們來傳達暴風雨即將來襲的消息,恐怕蘇凱倫真的會把溫柴拉出來棒打一番吧。

蘇凱倫以「我帶著祖國即將危險的訊息,以激昂的忠誠心要奔回祖國,一點小風雨怎可能擋得住我?」的態度堅持出發。而我們對於這分堅持,並無任何適當的應付方案,只好抱著「大不了受點苦」的態度同意出發。但是出城沒多久,我們就遇上了那位名叫暴風雨的先生了。在這個伊斯國里,所謂的暴風雨和我所認識的暴風雨是同名卻不同個性的先生。大海像是整個要傾覆過來似地在翻騰著,錫奇安湖則好像水沸騰似地洶湧著。馬車差一點就翻了,行李也差一點就都被風吹走,當時在一片混亂之中,我們咒罵著這個暴風雨,然後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城裡。那時溫柴冷冷地笑了出來,而蘇凱倫則是看也不看溫柴一眼。

我一面回想一面站起來,隨即蕾妮也跟著站了起來。房裡的另一頭,杉森和妮莉亞仍然還打鬧在一起,而在他們旁邊,是卡爾擺出一副像是與世隔絕的模樣,在看他的書。我站到伊露莉的身旁,望向窗外。

伊露莉見我走近,就輕聲地說:

「他行事真是魯莽啊!」

我往窗外一俯望,立刻吁了一口氣。杰倫特也看了窗外,然後開始笑。他彷彿在自言自語地說:

「他真像是一位以全身抵擋全世界的戰土啊!」

蘇凱倫站在昏暗的庭院正中央,正默默地承受著這場暴風雨,眼睛正望向遙遠的地方。他全身一定都濕透了,但他好像還是不介意,只是望著他滿腔熱血所向著的西方,也就是他的祖國。我在想,或許現在他的臉上正流著熱淚,和冰冷的雨水一起混合著落下來吧。

他的護衛隊員們努力想把他拉到房裡去,但是蘇凱倫仍然一動也不動。他的樣子像在對這場阻擋他奔回祖國的暴風雨,不斷罵出無言的詛咒。我說道:

「他那個樣子與其說是魯莽,嗯,倒不如說是在抗拒暴風雨吧。」

「抗拒……?他那樣站著,暴風雨也不會停歇啊!」

「是啊,當然啦。他只是在內心發出抗拒的心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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