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再回榮城 第一百九十一章 破土開音

在中醫里,胃是土,肺為金。

水慕煙的病,是因為胃氣太盛,反而壓制了肺的正常機理活動,造成她無法出聲,剛好應了一個「土多金埋」的象。

這在大自然中,也是有類象的,雖然五行是土生金,但如果金子被深深掩埋在地底之下,永遠無法得以見到天日,那金子就是再珍貴,也是沒有用處的。

「年輕人,你不是做中醫的吧?」

黃燦看著曾毅,神色有些不悅,因為中醫里根本就沒有「土多金埋」這一說,那是命門中的術語,是街頭算命師的說法。

曾毅微微笑著,道:「我是做中醫的。」

黃燦這個人是由西醫入的中醫,他生平最深惡痛絕的,就是中醫大夫故弄玄乎,開口閉口的陰陽五行,他認為中醫正是沒落在了自身的這種玄虛上。所以黃燦每診一例病,都要清清楚楚告訴病人,你這個病是怎麼得來,為什麼會得這個病,需要怎麼去預防,然後再援引《傷寒論》中的經典方劑,予以治療。

「那你說說,哪一味葯可以迅速治好這個病?」黃燦問到,他並不相信一味葯可以勝過自己的經典方劑,自己這一劑葯,法度森嚴,有補有瀉,標本兼顧,三劑下去,定能見效。

「只需要蟬蛻一味葯即可,煎湯內服,一劑可愈。」曾毅說到。

黃燦還是很有學者風度的,問道:「這是你總結的驗方呢,還是從哪本古書上看到過過相似的病案?」

曾毅搖頭道:「只是『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罷了。」

這句話一出,黃燦就有些生氣了,真是豈有此理,這小子簡直是在侮辱醫聖的話。

這句話正是出自於張仲景的《傷寒論》,也是中醫「辨證」一說的出處。黃燦平時最喜歡用這句話教導自己的學生,讓他們不要搞唯心主義,更不要搞玄學的那一套推論,只要「觀」清楚病人的「脈證」,然後用對應的經典方劑「隨證治之」即可了。

黃燦一直都是用這個標準來嚴格要求自己的,沒想到今天碰到一個小子,信口胡謅,竟然也說是「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真是豈有此理啊!你這一套街頭算命的把式,如果都能叫「隨證治之」,難道我黃燦平時是「隨意治之」嗎?

「能說出這段話來,看來你也是精研過仲景良方的,那就說說吧,你是如何『隨證治之』的?」

黃燦氣得哼了一聲,中醫就是毀在了這些不知深淺的後輩手裡,自以為學了兩天中醫。看過兩本醫書,就覺得自己超越了醫聖仲景公,就敢開宗立派、另立新說,這簡直是可笑《傷寒論》一書傳承兩千多年,至今仍然效驗無比,仲景公的經驗之作,豈是你們這些後輩能超越的,能夠好好地用仲景公的方子治病救人,就算是名醫一個了。

曾毅笑了笑,「我將黃老對病情的診斷結果,歸為『土多金埋』之象,用蟬蛻這一味葯,也是取自於象。」

黃燦氣得沒有說話,治病最重要的是看準脈證,跟象有什麼關係,這都是唯心主義。

病房裡其他的大夫就說了:「黃老,我看不用理會這個小子,還是趕緊抓藥煎藥吧。」

「就是,他一個年紀輕輕的娃娃,能懂得什麼叫做中醫的精髓。」

「我看這就是一個剛從中醫學院畢業的實習生,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知道天高地厚啊。」

「等他臨床幾年,病案見多了,自然就知道黃老的厲害之處了。」

「現在的年輕人,一點都不懂得謙虛,枉費黃老一番提攜晚輩的美意。」

王院長更是喝問道:「你是什麼人?怎麼進的病房,誰請你來為水明星治病的?」

劉經紀趕緊答道:「王院長,這位是水小姐的朋友,也是位醫術高手,得知水小姐生病了,就過來看望診治。」

聽說是水慕煙的朋友,王院長也不好再發作,只是道:「水小姐是公眾人物,治病吃藥,還是要聽名醫和權威專家的,這樣才妥當。」

水慕煙看了看曾毅,又看了看黃燦,眼淚又滾了下來,她被這些人逼得都有些亂了陣腳。

黃燦抬了抬手,制止了大家的評論,道:「只用蟬蛻,你能保證一劑見效?」

曾毅點了點頭,「一劑見效。」

黃燦倒是頭一次碰到如此胡說八道,而且還能對自己的胡說八道如此堅信的人。他想了一下蟬蛻的功效,確是有開音宣肺的效果,如果用來治水慕煙的這個病,倒是有點切中病證的意思,只是水慕煙的病,本源在胃熱上,蟬蛻可沒有治療胃熱的功效啊。

思索片刻,黃燦道:「好,就按你的方子治,我也想看看你這個隨證而治,是不是真有奇效。」

王院長就道:「黃老,何必跟他一般見識呢,還是治病要緊。」

黃老一抬手,「無妨,我心裡有數得很,先按他的辦法治。」

曾毅這才提筆,寫了一個方子,上面只有幾個字:蟬蛻十隻。方子的右下角,曾毅還簽了自己的姓名:榮城曾毅。

黃老看到曾毅一手好繁體字,倒是有點眼前一亮,再看曾毅還簽下了名字,心中暗贊,這小子歲數不大,倒也有幾分名醫的風範,現在可很少有人敢在方子上籤自己的名字了。可惜了,著實可惜了,好好的一個人才,不走正道,偏偏搞那些玄個楞登的東西。

東江醫附院的中醫門診比較大,派人下去,很快就有人數了十隻蟬蛻上來,還捧著酒精爐和煎藥的鍋子,擺在病房裡就燒了起來。中醫上的切磋,講究的就是當面對質。

黃天野坐在角落裡,看著眼前這一幕好戲,心道中醫真是不可救藥了。一個病,竟然就弄出兩種治療方案來,這在西醫里,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西醫對於每一個病的治療,都是有標準方案,換一百個醫生,該怎麼治、用什麼葯,都絕不會有兩樣。只要能夠確診,就是不懂醫術的人,翻一翻藥典,也能自己去開藥治病了。

曾毅瞥了一眼黃天野,今天曾毅之所以講「土多金埋」這樣的話,有一半的原因,是針對黃天野前天晚上對中醫的嘲諷,他要讓黃天野明白一件事,五行不是虛的,它是可以用來治病的。

另外一半原因,是曾毅要證明黃燦的「經方至上」理論也是有失偏頗的,經方可以說是一種中醫的標準化,不要求醫生明白「為什麼」,只要知道「是什麼」,就可以開方治病了,這是最簡單的一種學習中醫的法子,也有利於中醫的推廣。

但是,曾毅認為,中醫不能光知道「是什麼」,還要明白「為什麼」,如果不深入研究中醫的理論體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麼中醫永遠都會是一門「黑洞」學問,永遠被西醫指責下去,下場只能是消亡。

如果碰上了經方上沒有的新病例,你怎麼辦?

葯很快煎好了,有點淡淡的黃,但不像別的葯,熬出來會有很大的味道,煎藥的醫師將葯盛出來,放在一個小碗里涼著。

黃燦此時道:「小夥子,說說你這味葯的用藥依據吧。」

「醫者,易也,這味葯就是取自於象。」曾毅說著,「水小姐的病,是土多金埋之象,想要治癒,必然要破土生金。蟬這種昆蟲居於地底,成蟲後破土而出,破土之時,蟬是帶著殼的,那麼蟬蛻便有破土金出之象;蟬出土後,蛻殼而鳴,所以蟬蛻又有開音之寓意。由此剛好切中了水小姐現在無法發聲的病證,此證用蟬蛻,再合適不過了。」

無藥可救啊,無藥可救。

黃燦心中惋惜不已,這年輕人中毒太深了,蟬蛻是有宣肺開音的效果,這是藥效,怎麼能跟蟬破土而出、蛻殼而鳴聯繫在一起呢。

黃天野就差沒出聲冷笑了,這跟「以形補形」又有什麼區別呢,完全就是另外一種以形補形嘛,想用這種荒謬至極的理論治好水慕煙的病,大概只有精神病患者才能想出來吧。

這兩人是不信,不過屋子裡倒是有幾個人讓曾毅的這番理論給套進去了,心道治病原來就這麼簡單嗎,這好像不用什麼特殊的知識嘛,只要明白金木水火土就行了啊。

曾毅講完,葯湯也稍稍涼了一些,可以入口了。曾毅就端起來,遞到水慕煙跟前,道:「趁熱喝吧,喝下去就好了。」

黃天野終於忍不住,冷哼了一聲,心道能好才怪,你以為這是變魔術呢。

安白就踢了黃天野一腳,示意他閉嘴,不要再惹麻煩,就算不服氣,也輪不到你這個腦外專家。

水慕煙接過葯碗,用嘴皮試了一下溫度,就喝了起來,第一口葯剛下喉,她就覺得咽喉處一陣清爽,好像很舒服,於是就不由自主地喝了起來,一口接著一口,不到兩分鐘,就把一碗葯都喝了下去。

放下藥碗,水慕煙感覺自己的肺部似乎沒有之前那樣燒得慌了,胸腔之內清清涼涼的,像是吃了薄荷糖一樣,隨後,胃裡就咕咕幾聲響,隨即這聲響就往下走,又到了腸道。

黃燦一聽這動靜,當即臉色大變,他湊近了一些,仔細聽了個清楚,隨後站了起來,臉上全是驚訝疑惑之色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