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凶地

呂四在潘家園算是個人物。貴重或不好鑒定的明器,拿到呂四這兒,都能給你斷出個結果。倒不是家學淵源,對訓詁學有所考究,了解呂四底子的人都知道,他家有二老,如有二寶,就連呂四本人,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倒斗的班頭。

土行里,曹、郭、呂、姚是四個傳統門派,每個家族都有絕招。呂家在行內素來以膽大著稱,號稱沒有呂家不敢掘的窯子。俗話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呂家因此變得極度的興盛,一度有壓過曹家的勢頭。

這呂家到了呂四一代,出了呂四這麼個天才,膽大心細,手藝學得精湛無比。六歲開始,就跟著父兄摸金倒斗。這孩子第一次進墓就遇到了綠毛粽子,但他天賦異稟,沒有絲毫膽怯的意思,被呂家人寄予厚望,將傳下來的本事全套地傳授了給他。二十多歲,呂四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地在這個行內闖出了字型大小,自己喝號叫做「天帝愁」。

這綽號的口氣不可謂不大,但土行內人卻又不得不認可。行內流傳,呂四專門盜帝王墓,其餘的墓地看不上眼,再就是說手藝太高,就算是天帝神仙會死,也照樣逃不出被他拿了明器的下場。

或是口氣太大惹了天怒,二十五歲這年,呂四遇到一個矮小枯乾的老人,老人在呂四家門前出言譏諷:「小兒,你要是真有本事,跟我晚上走上一趟,盜了我說的那墓,我才服你。否則呂家不過也是欺世盜名,吹吹牛皮罷了。」

呂四年輕氣盛,根本不在乎老人說的墓地有多兇險,取了工具跟著老人就走。結果,盜墓不成,反受其害。第二天,家人在家門前發現了呂四,人已目光獃滯,神經錯亂,口不能言,只是惶恐地揮舞雙手,一臉的恐懼。

從那以後,呂家名頭大降,加上呂四的父親和叔叔早年也遇到了風險,身有殘病,偌大一個呂家只能閉了家門,再不做土行生意。

後來呂四被送到精神病院十年,依然不見效果。家人只能遍地尋找那神秘老人,最終在西藏一個無人地區發現此人的蹤跡,老人說呂四見識太少,見了梟面血屍就被嚇成這個樣子,又對呂家好一頓折辱,直到呂家答應自此永世不再經手土行才給了解法,要呂家人買來夜梟(貓頭鷹)九十九隻,用刀當著呂四割殺之後,用血洗身,說來也怪,洗了之後,呂四目光變得平和正常,整個人才算慢慢康復。

從此之後,呂家恪守諾言。有人慫恿呂四:「承諾只當屁用,該做照做,放著的富貴哪能不要!」呂四笑著搖頭,說自己連一個梟面血屍都不知道如何破解,只能閉目等死,陵墓當中的神秘物件不知強勝那血屍凡幾,恐怕執意下去,自己最終只能落個遺屍他處的結果。

這也算是呂家得了造化,前番驕橫,今朝頓悟。呂四帶家人來到潘家園,靠父叔和自己的眼光混口低收高走的飯吃。雖然比不上土行一本萬利,但風險不大,小日子倒也過得相當安穩。

如今呂四年過五十,因為常坐不動,身體卻發起福來,看上去一臉富貴相,在潘家園遇到買主賣家,礙著呂家的高明眼力,誰都要恭身喊一聲「四爺」。尋常物件,只要呂四開了口,給出鑒定,頓時就能身價倍增。

更有一樣,雖然他別了老行當,但土行的人還是信得過呂四,明器要從他這裡出手,一些需要的物品,也從他這裡採購。

今兒早上一開張,呂四就發現四五個人站在門前,領頭的是潘家園一帶的無賴,花名孫大牙。這廝是個滾刀肉,整日比的就是流血掉肉—誰凶誰狠。所以在這一帶輕易沒人招惹他,呂四雖然不懼,可也不願意和他發生什麼衝突。

孫大牙翻手從口袋裡拿出了幾個貨色。呂四心裡一沉,以為他又拿假貨想要訛詐,不料盯在孫大牙手裡的東西上,呂四心裡一陣狂跳。雖然這幾個物件看上去簡單粗陋,只是兩枚白色的彎曲牙齒,可呂四心裡隱約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不過就算是自己,也只是聽過而沒有見過。這玩意兒如果是真,雖然對尋常人來說,不值一文,頂多能算個稀罕的玩物,可是對於摸金倒斗的識貨人來說,恐怕要他大半的身家,也願意上趕著來換。

呂四招呼著孫大牙進屋,施了個眼色,讓夥計奉茶,看住了孫大牙一夥不要亂動,免得趁機偷什麼東西,賠著笑說:「孫爺,您稍等,您的物件我還沒見過,怕打了眼,我去找人看下。」

說著,他匆匆拿著兩枚物件去了後面的屋裡,進了屋子,反手關上門,低聲說:「爸,叔,你們看,這是什麼?」

一個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的老人看到呂四亮出的物件,整個人猶如打了嗎啡一樣,噌地坐了起來,把那兩枚物件奪到手裡,呼吸變得粗重,顫抖著雙手不停地摩挲。另外一個坐在窗前的老人也盯著那幾個物件不錯眼,似乎生怕一眼看不見,這物件就會長腿跑掉似的!

「地龍牙……」虛弱的老人顫抖著說,「真是地龍牙啊!」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老天捉弄呂家啊,直到我們離了土行,才讓我見到這個神物。」坐在窗前的老人眼睛不挪,對呂四說:「收下,這東西說什麼也得收下。不管多少錢,咱們最後都是賺。只要是土行的人見了這個,恐怕你要他半條命他都願意給你!」

呂四想了想,怕帶回去節外生枝,孫大牙再趁機提價,索性直接把物件留下,打定主意,不管怎麼說,這東西進了自己的手就不會再吐出來。他徑直回了前面的店鋪,挑簾進來臉上卻變成了一副尷尬的神色,「孫爺,你那物件還真不太好上手,我們家老爺子也吃不準是什麼東西……」孫大牙聽這話,臉上有些焦急的神色,對著呂四擺擺手,「四爺,實話說,這物件是朋友托我賣的,你看著給個三萬四萬的就成,急等錢用。」呂四一愣,臉上神情變化不定,顯然是在考慮什麼。孫大牙盯著呂四的臉,眼裡閃過一絲不耐煩。

最終,呂四似乎想通了什麼,咬咬牙,讓夥計取了五萬現金放在了孫大牙旁邊的桌子上,「孫爺爽快,我呂四算交了您這個朋友了,這多出來的一萬算是我請您喝茶的。以後,您可得多照顧。」

孫大牙笑了笑,把錢收起來,做出一副你知我知的樣子,「呂四爺的情,咱們記下了,有什麼吩咐,以後您儘管說話!我孫大牙水裡火里,不帶眨眼打哏的。」

看孫大牙一行離開,呂四才吩咐夥計看住了店面,自己風風火火地滿臉喜色向著店後跑去。

孫大牙離開了店,心情大好。這玩意兒,是他手下幾個混子,被人找去硬塞到手裡的。孫大牙怕是什麼貴重的古董,也找不少熟人看過,可是這些人都說不值什麼銀子,讓他以為自己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人家是找麻煩來了。

可是那神秘人卻又找到孫大牙,指定說把這個東西要送到呂四的店內。不但得來的錢歸孫大牙所有,只要做到了,還可以給孫大牙十萬元的酬勞。想孫大牙一個滾刀肉,平素里頂多敲詐仨核桃倆棗的,一下有了十萬入賬,當然是卻之不恭。本來,還想著呂四不會輕易收下,想著用點無賴的手段,沒想到這麼順利,從呂四這兒還拿到了五萬的額外收入,簡直就是中了彩票。

順著潘家園的一個地邊攤走過去,孫大牙看到了一群人正圍著一個攤位在議論著什麼。一個老古董蟲子正低聲在跟別人大讚自己的眼力,「看到沒,那年輕人就他媽的是個雛兒,他要的那個鏡子是什麼?贗品,您知道嗎,還是偽劣的贗品,看那造型,那做工,嘖嘖。就這,就給出兩萬,的確是傻帽到家了。」

孫大牙斜眼看去,也樂了,就算是對古董不大精通的孫大牙都看出,被年輕人拿在手裡的唐朝海馬葡萄鏡是假的。

鏡面的銹色過綠,是提前做好了面銅鏡,用尼龍繩吊在化糞池裡讓它和沼氣發生反應做出來的效果,鏡子背面的雕刻紋路過於細膩,明顯是機械加工,手工雕刻的不可能那麼圓潤,線條粗細勻稱。

賣古董的販子吆喝著:「各位都起起,你們什麼眼神,看不出這貨的貴重。還是這位爺眼毒,看出苗子了,你們就別跟著瞎起鬨了成不?敢情都是看到了東西好,眼紅了吧。」

他越極力掩飾,周圍的人越是鬨笑。站在攤位邊的年輕人就是劉季,他用手擋了一下看出端倪想教訓古董販子的常盛,讓他繼續攙扶著臉上腫得不成樣子的郭老四,迅速瞟了一下手裡的鏡子,眼神實則停留在販子放在攤位最邊上一陶土做的人偶上。

劉季顯出猶豫的樣子,準備把鏡子放下。販子看生意要黃,連忙說:「您嫌貴?好東西就是好價,不然咱們再商量商量。」

「價格倒不貴,就怕……」劉季猶豫下,一咬牙,「得,今天自己相信自己一回,鏡子老價,不過你得給我搭個東西,不能讓我賠得太多。」販子眼睛轉了又轉,裝出一副不捨得的樣子,看著東西打量了又打量,終於拿起那個陶做的人偶來,「爺,這個秦朝的人偶就給您了。我收來花了不少,當兵馬俑這麼擺著,我估摸著價格也不會低,不過您這麼爽快,我也爽快一把。」

劉季暗笑,他就算定,販子鐵定搭這個東西。因為他把易破的陶土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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