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篇 第四節

小陳其實不知道娘娘墳的確切位置,走了幾小時自己也糊塗了,先圍著半山腰一棵大樹轉:「好像是這兒看見鬼火的……」又圍著塊大石頭轉:「似乎又是這兒……」最後指著對面山峰說:「那兒。」

夏明若擺出一副階級鬥爭你死我活的嘴臉,小陳哆哆嗦嗦承認他忘了。夏明若大怒:「殺你祭墳!」

楚海洋把他拎開,四處尋找後發現了不遠處一汪山泉,便走回來在樹下的空地里搭帳篷:「不記得就等唄,盛夏的夜晚,磷火會經常出現。看上去就可能像咱家老黃的大貓眼。」

一聽要等,小陳不幹了。小夥子什麼都好,就是怕鬼,是學齡前鬼故事聽多了的典型,平時讓他走夜路都不太願意。夏明若用黑洞洞的槍管指著他的腦袋說:「只數三下,打死喂貓吃!三、二……」

楚海洋丟下帳篷,把夏明若捆得扎紮實實放在身邊,拍拍手繼續幹活,小陳則啜泣著把槍扔遠。

夏明若翻來覆去好不安生,一直喃喃自語。

「又怎麼啦?」楚海洋怒問。

「海洋,」夏明若側躺在草地上,「你到我這個角度來看。」

楚海洋趴下來,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天色已經暗了,他也看得不太真切,但透過重重的枝葉和灌木,還是隱約可見對面山崖上有一個黑黢黢的山洞。

「放懸棺倒不錯。」夏明若說。

「莫非娘娘墳其實是娘娘懸棺?」楚海洋問,「出發前李老師對你說了什麼?」

「你先把我放了。」夏明若要求。

他掙開繩子,從兜里掏出把炒黃豆,一個一個往嘴裡扔,愜意得很。

「說呀。」楚海洋催他。

「他提到了娘娘墳,讓我上這兒來看看。」夏明若說,「對了,你還記得趙老先生吧?」

怎麼會不記得,這位趙老是個老派的知識分子,和他們一個大院,過去老帶著他們倆上公園玩。楚海洋輕輕嘆口氣:「一晃快十五年了。」

「1965年,地質所在元謀縣的一個小盆地里發現了元謀人的牙齒,那地方在金沙江邊上,海拔一千一百米左右。」

「我去過。」楚海洋說。

「其實當時趙老先生他們也在雲南,只是咱們的老寶貝李長生在電話里聽錯了,把元謀縣聽成了雲縣,結果撲了空,往回走時經過擁翠山區,晚上住在山腳下一戶人家家裡。結果發現那家狗脖子上拴著一塊玉琮,或者說看起來像是玉琮的東西,畢竟玉琮也是中原禮器。那件大概七厘米高,中空,青玉,花紋像是夔紋。」

「那塊玉是葬器?」楚海洋猜想。

「嗯,」夏明若說,「似乎像是隨葬品。」

「為什麼說似乎?」

夏明若一攤手:「因為雲南屬於邊陲地帶,古代文明和中原有很大區別,他們的東西不是專業研究者誰敢確定?當時問了老鄉,老鄉說是上山時撿的,寨子里的老人講山上有娘娘墳,老先生這才敢推測這塊玉是葬器,但他們那次卻沒能夠上山。」

「總之老先生就用五斤全國糧票把玉換走了,我就說太貴了,也不知道還個價。後來,還沒來得及研究,後來呢,唉……」夏明若沒往下說。後來,1966年年底,大學教授趙成趙老先生被迫害致死,一生的著作心血被付之一炬,那塊玉也一起被抄家抄走,估計早砸成碎片了。

楚海洋長嘆口氣,拍拍他的肩:「而今邁步從頭越。」

天色擦黑兒,山風驟起,楚海洋架起小鍋做飯,夏明若肚子里饞蟲跳得他受不了,便時不時搞些小動作,這回偷一塊烤紅薯,下回偷一個烘土豆,偷一條臘肉,偷一盒罐頭……

楚海洋忍無可忍,邁開長腿攆得他滿山跑,等兩人推推搡搡回來時,發現小陳正抱著樹發抖呢。

「小陳,冷嗎?」夏明若蹲在他身邊關切地問。

小陳說:「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

夏明若說:「好多鬼,像老黃的親戚開大會,老黃要在,肯定高興。」

「別胡扯!的確很多,」楚海洋把篝火撲滅,指著對面懸崖,「看。」

懸崖漆黑似鐵,山風吹得樹搖石動,乍一看還真是鬼影憧憧,但等了一會兒,卻看到對面山洞裡透出火光,一閃即滅。

「鬼火!」夏明若驚嘆,老黃在,估計也會「喵嗚」表示驚嘆。

「那是人火,」楚海洋說,「有人在洞里。」

「我們過去。」他說。

「不行!不行!」小陳嘴唇都白了,「在山裡走夜路簡直是找死!到處都是吃人的野獸!再說你們別看著近,其實走到對面,少說也得三小時!」

楚海洋猶豫了一下,夏明若卻踴躍報名:「我去,抓現行!」

他在背包里好一陣掏,拿出幾件似乎是金屬質地的東西,借著朦朧的月光拼裝在一起:「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看,我有青龍偃月刀。」

「哇!」小陳驚嘆。

楚海洋定睛一看:「別信他,考古探鏟。」

夏明若也看:「哎呀,拿錯了。」

他把背包倒提過來抖,然後在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中撿起一隻青銅手柄,拉開兩頭,彈出刀架,又把一卷舊報紙攤開,取出兩柄純黑色長刃,固定在刀架上後赫然一把與人齊高的雙頭尖刀,造型古樸,寒氣逼人。

楚海洋啞口無言,扶著額頭蹲下。

夏明若偷看楚海洋表情,然後正色道:「這不是從你爸研究室里偷來的,這是我碰巧又找到一把。」

楚海洋喃喃:「我不關心你是從哪兒拿來的,我關心你是怎麼把國家二級文物帶上火車的……」

「這很難嗎?」夏明若不解。

當然不難,對於一個能把整捆雷管帶上車的人來說。

「這是什麼?」小陳問。

「一種古代兵器。」

楚海洋已經決定天亮再行動,便再次點燃火堆。據小陳所言,就算被對面看見了火光,他們過來也至少需要三小時,所以沒什麼可怕的,倒是山中的野獸必須提防。

「真是關公用的?」小陳圍著刀直轉,稀罕死了。

「嗯,」夏明若點頭,「這可是國寶,目前只找到這一把,空前絕後。」

「哇!」小陳打心底里敬仰。

刀刃划過夜空,嘯嘯作響,夏明若維持著一個自認為很帥的姿勢,繼續胡扯:「公元前278年左右,著名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教育家關羽開始協助秦國統一六國,大戰秦瓊三百回合,武器就是這把長刀。」

「所以這是一柄戰國古刀。」楚海洋補充。

學名叫鎦金蟠螭紋雙頭刀,楚海洋他爸(文物學家,主攻古代兵器方向)簡稱其為「蟠螭刀」。

「哇。」小陳反正對歷史沒研究,管他是戰國還是五代。他伸手摸摸刀刃,「這是哪兒來的?」

「西陵秦公墓出土的,建國以來挖掘的首屈一指的大墓,光墓道就有一百二十米長,你看看這刀的鋼花,可謂星漢燦爛,」夏明若蹺起蘭花指嬌滴滴地說,「海洋,我餓了。」

「少不了你的!」楚海洋翻白眼。

夏明若立刻坐下來吃飯。

「基層同志面前給我注意點兒行不?」楚海洋提醒他用餐禮儀。

「哎,自己人,自己人。」夏明若捅捅小陳。

小陳的眼神還停在長刀上:「乖乖,戰國的……」

「而且過了兩千年依然鋒利,因為刃上有緻密的氧化層,就是這層黑色的東西,」楚海洋舉刀隨手一砍,刀刃過處,樹枝雜草齊齊斷開,「看,古人的神奇。」

「你可以想像這刀切你的腦袋時,就像切菜一樣。」夏明若摸摸小陳的脖子。

小陳一個寒戰。

「可惜鑄造工藝失傳了,」楚海洋惋惜地嘆口氣,「我爸他們從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就開始努力,撇開『文革』浪費的時間,到現在還沒有仿製出來。」

小陳瞪大眼睛,不信兩千多年前的東西現在還做不出來。

「做不出來的多了,」楚海洋問,「兵馬俑知道嗎?」

問了也是白問。

「1974到1975年,在發現兵馬俑的同時還發現一種秦代的弩機,現在也仿製不出來。」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到了一聲悶響。說不清是什麼,並不響,但絕對回聲綿長。

「槍聲?」夏明若說。

「不敢肯定,」楚海洋搖頭,接著下命令,「睡覺。」

「真不過去?」夏明若問。

「不能過去!」小陳又急忙忙強調。

楚海洋把夏明若往帳篷里一塞:「養精蓄銳去吧。」半分鐘後夏明若就維持著被塞進去的姿勢睡著了。

「你也去睡,我守夜,每兩小時換一次。」楚海洋拍拍小陳的肩,便坐下來看著火堆,看著看著,視線移到蟠螭刀上。

好刀啊好刀,你看這青銅鎦金手柄,出土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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